所以直到陈文镜跳下来坐在自己身边时,周扬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的眼睛还是红的,显然伤口很严重。
想到她此时内心正压抑着委屈,陈文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只是个小男孩,爸爸冬天出去执勤时,即使是暴风雪天回不了家,他都没哭,而此时他的内心却无比悲伤。
他俯身,将手指放在她划伤的小腿附近,轻轻吹着气,将那些灰尘吹走。终于因为这一温柔的举动,泪眼模糊的周扬抬起头,看着她。
“果果,疼吗?”他试图学着小叔的温柔,虽然怎么听怎么别扭。
她摇头,忍住抽泣,于是他更急了。
陈文镜看见四周都是水泥壁,上面也没人了。
他不太了解小女孩的心思,想了又想,着急的从口袋里掏点什么,可掏了半天也只掏出几个中午吃剩下的冰棒。
小丫头这会儿正在懊恼自己怎么又受伤了妈妈一定很生气。
就见陈文镜将冰棒插在土里,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一个铅笔头,然后贼淡定地在上面写着“宋毅之墓。”做完这一切还特一本正经的抓了一把土撒上去。小丫头本来含着泪,突然被他这一傻乎乎毫无逻辑的举动给逗笑了。
见她笑了,小男孩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觉得出卖哥们这件事可以多做几次,反正宋毅是打不死的小强。
“这样不好,宋宋不是坏孩子。”周扬用手还是将那个小小坟墓给拔了。
“嗯。果果说怎么样就怎么样。”陈文镜靠近了他,见她冷的发抖,将自己运动衣脱下来披给她。
“老虎……”小丫头将注意力转移到身后锁在笼子里的那只虎同学身上。
陈文镜冻得浑身发抖,却还使劲搓着她的手,附和着:“不会的,果果。如果它出来,肯定先吃我,我比你长得有肉。”
陈文镜发现他说完后空气突然又安静了,不对,怎么能说老虎出来,先吃后吃不是还得吃他俩嘛,囧。着急的陈文镜赶紧转移话题。
“果果,你肯定没去过西藏吧,如果你去西藏这家伙就是一只大猫,战斗力负五星的。”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小女孩乖巧的摇摇头。
“嘿嘿,西藏有雪山,泉水,藏羚羊,草原。”
“对了……寺庙里会传来诵经的声音,那里灯油永远不会燃尽,转经筒前总有一群虔诚的人们,我妈妈说布达拉宫的墙壁是人们用牛奶涂上去的。”
“还有村庄……”见果果已经全然忘我听着,陈文镜接着说,“隐在山林里,远离城市,我妈说只有内心纯净的人才能找到。”
听陈文镜说这些,小丫头心里也有些痒痒的。可她没有钱去西藏。
“有天晚上我们回客栈,就见我小舅舅喝醉酒后,跟一头狗打了起来,硬是要杀了它吃,然后就被我小舅妈到场后捏着耳朵给掂出来了!修理了一顿。”
“当地人不吃狗肉,狗是他们的好朋友。”
“果果,你是不是特别冷。”此时陈文镜发现周扬的脸红扑扑的,手摸上去,烫的吓人。
小姑娘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小男孩终于有些着急,而后站起来冲着已经越来越天黑地天空嚷着,“有人吗?”
可上面没有丝毫动静,陈文镜捡起地上的石子拼命的砸水泥墙壁,甚至捡起什么就砸,希望弄出一点声音。他看着周扬一点点的栽倒在地上,身体颤抖的直掉眼泪。
他跑到周扬面前,已经不知道该轻柔还是该恶狠狠的对她,最后只能倔强的瞪着眼睛,眼眶都红了,“果果,你醒醒。”他突然好恨自己是一个小孩子,什么力量都没有。
脸色已经有些惨白的周扬,很艰难的睁开眼,看见他着急,反抓她的手,仿佛安慰他一样,“陈陈,长大后,你带我去西藏吧,去看看雪山、古寺、小羊,我没事,你别哭……”
陈文镜低头看着泥土地,忽然狠狠地踢了一脚,之后他紧紧抱着她,埋头闷声哭泣。
直到有人跳了下来,陈文镜都没有发现。
黎峰看着已经昏迷的小丫头和眼底泛着酸楚的少年,叹了口气,他对跟在他身后有些胆战心惊的陈曼说:“你弟弟,你就带走吧。”
“嗯。”陈曼小心翼翼上前,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陈文镜身上的沙子,将目光呆滞的他牵走了。
黎峰看见小丫头小腿伤口已经染了些土,估计感染了。他用手摸了摸小丫头的额头,他低下头,温柔又心疼唤了句:“果果。”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应了声,“小叔……”
一直到傍晚,躺在宽敞的别墅内,黎峰第一次失眠了。
黑色短发下的那一双眼睛里,有着不应该是孩童的孤独与凄冷。
他独自一人打开灯,此时小丫头应该在病房里打着点滴睡着了。
醒来时候是早上5点,外面的天有点漂白,他打算做点吃的给小丫头送去,估计她家里人肯定不会送早餐,他简单的洗漱完毕下楼,却听见楼下厨房里发出淅淅沥沥水管的响声。
黎峰走过去,看见妈妈在厨房忙乎着。
四周只开了些小夜灯,比较漆黑。
“妈。”黎峰用手拍了下黎妈妈的肩膀。
黎妈妈转身看到是他,轻轻点了个头。
黎峰看着锅里蒸着的奶黄包,还有一些漂亮的卡通饭团,瞬间明白了。懂事的少年察觉到自己妈妈应该和他想到同一件事情了。
“妈,你没事吧?”
“哎,”许久黎妈妈叹了一口气,“其实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但真心觉得那孩子很可怜。”
“……果果平时在学校是什么样子?”黎峰回来后才知道妈妈是陈文镜班班主任。
“她不爱和同学说话,她妈妈也是很怪癖。”
“什么意思?”
“说了你听了也只能增加难受,我们做不了什么,说到底那是别人家的孩子。”黎妈妈的背影看上去很是忧伤。
“比如?”黎峰心有点揪着,他感受到了妈妈的情绪很压抑。
“算了……你这孩子不问清楚是不罢休的。”黎妈妈关掉火,将奶黄包和小饭团放在保温不锈钢饭盒里,这才转过身,边拿下围裙边示意去客厅。
“你看见果果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那孩子每次身上都挂着伤。”
黎峰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却“嗯”了一声。这孩子不仅每次都有伤,而且从来不说不哭不闹,这一点倒是和陈文镜小朋友有点像。
“今年元旦晚会上,每一个小朋友都送老师一份礼物,果果也送了……”
“送的是什么?”
“一堆创可贴做的小屋子。”黎妈妈扶了扶额头,“她说那些创可贴全是她用过的,她每次都收好,她妈妈生气起来,喜欢拿针扎她。小屋子是因为黎老师给她感觉很温暖,很像家里人。”
“什么?”
“晨晨,你还好吗?”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儿子这么发怒,黎妈妈也有些惊讶。
晨晨是黎峰小名。
黎峰冷静下来,坐了下去,垂在沙发两侧的手却紧张地收紧。
“她把这个礼物送给我,说明她很信任我。可有什么用呢,果果爸爸本来就不喜欢女孩,她在家里的路很难走,以后只会更难,我听说果果妈妈怀孕了,这胎可能是个男孩子。她家里本来就重男轻女,真生下来,估计果果连呼吸的资格都没有了。”
黎峰没说话。
“这孩子是真的很懂事,班里的小孩一批评就哭,她就不哭,我问她怎么回事。”
“她就抓着我的手,说,黎老师,妈妈不喜欢这样,以前我哭,她就甩开我的手,骂我一天到晚就是哭,然后就会被踹出家门,没有饭吃了。”黎妈妈摇摇头。
“这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多么触目惊心。”
似乎是看自己妈妈眼里已经有了泪水,黎峰从桌上拿出食盒,“妈,你休息下,我去医院就好。”
他原先以为她只是缺爱,现在却彻底明白她不是缺爱,而是在应该享受爱的小小年级里,她连缺这个词都不配拥有,因为所有人都忘了,她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黎峰到医院的时候,看见果果已经下床,赤脚站在地上,脸色很奇怪。
“怎么了?”他顿时有些心疼,先把她抱上床,从被子里总算找到两只卡通袜子,给她穿上。
小丫头有些紧张兮兮探头,欲言又止。
黎峰又以为是不是手扎成包了,赶紧去看,在发现她全身上下无碍时,松了口气,也越发不解。
“饿了?”
她摇头。神色有些尴尬。
“渴了?”
她摇头,面色更囧。
“难受?还是哪里痛?或者是……”
她不吭声,脸却更红了。继续摇头。
“头疼?胸闷?喘不过气?”
终于她似乎遭不住他这样问,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小叔……”
黎峰赶紧温柔的蹲下神,小丫头头低的更狠,脸也彻底红透了。
“我想……上厕所。”
所以自己这是把一个通宵挣扎努力想上厕所好不容易爬下来的孩子又给抱回原点重新努力了吗,黎峰顿时头疼。
很显然听完这句话后,黎峰真的认真去外面找护士了,只可惜,护士全部都去过早点了,看着脸红的丫头,他瞬间觉得自己会不会给未来孩子的成长带来不好的影响,硬着头皮,黎小叔举起吊瓶,慷慨激昂的进了女厕所,生平第一次,甚至可以看到出来后的小叔,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水……
而他们刚要走向病房时,远处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是晨晨,晨晨吗?”
黎峰愣了愣,转过身,看向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