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心记》50集武侠言情小说连载,【彭世通著】)
第04集:杖缨只因患黍离,横戈原不为封侯
卷肆◎
☆☆却说单氏三杰、张丹松追近绝地一看,马背上扎了三个稻草人,草身裹着各自舍弃的衣物。张丹松破口大骂道:“热介甫这西域杂毛果真狡猾,依在下看,肯定是混入这批逃难的人群当中。”
然,王屋山的难民见到大批起义军,误以为是大唐官军。互相老幼搀扶,牵儿带女,奔走相告道:“不好啦,不好啦,李心进那恶魔的部队又来啦!咱们快逃啊!”一时间,万人之数的难民如同潮水一般,涌向王屋山口,生怕被唐王九殿下的部队抓去修建明堂、西苑,甚至会被毒打致死,暴尸荒野。
单兴听状,骑马驰骋,高声道:“父老乡亲们,兄弟姐妹们,你们不要怕,咱们是黄巢起义军,是为救苦解难而来,并非李心进的洛阳官军。”
一名七旬老者蹒跚向前,唉声叹气道:“官佬爷,你莫欺我们这些苦哈哈,你们唐王九殿下杀人不眨眼,害死了我三个儿子,今日我这把老骨头...要...要和你们拼了...我。”说着拿起手中拐杖,欲劈单兴。可能老者年事已高,杖举尺许,便有些气喘吁吁。
单兴不但不怪罪,反而跳下马来,相扶道:“老伯,我们真是起义军,不是大唐的兵匪狂徒。”说着拿出《天补均平卷》高呼口号:“我恨贫富不均,今为大家均之!凡入黄巢起义,天下即将太平。”
老者见书卷上盖有黄巢的“率土大将军印”,试问道:“你们...你们真是反王的部队?”
单兴拍着胸脯道:“如假包换,童臾无欺。”老者寻思一番道:“据老夫所知,反王黄巢的三路大军已攻陷商州,兵临潼关,北渡渭水,已对京城形成合围之势。而你们怎么会出现在王屋山?”
这时,单旺一马早到,躬身对那老者道:“老伯,实不相瞒,我军正是为了抓捕李心进的妻儿仆从而来。”
老者道:“呃,难道...难道李心进那挨千刀的死了?”
单旺道:“是矣。不久前,唐王九殿下已被我军包围在柳叶湖相思崖,他见大势已去,坠崖身死,尸骨无存。”
老者额首相庆,上祷苍天道:“老天爷!李心进在洛阳倒行逆施,残害黎民,你终于开眼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说完老泪纵横,却掩饰不了心中喜极。单旺接着对这一万难民朗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唐王之死,是大家同心协力的功劳。没有乡亲父老的鼎力支持,咱们起义军也没这么快消灭李心进。”
那老者仔细端详了一阵,询问道:“但不知各位首领大名,还请告之。”单旺道:“晚辈单旺,左边这位是我大哥单兴,右边这位是我四弟单盛。”
老者大惊道:“原来是起义军单氏三杰,失敬,失敬。”
单旺道:“对了,老伯和这些乡亲们拖家带口,这是准备去哪儿?”
一名妇人抱着小孩,向前一步抢道:“家园被毁,无处藏身。听说南路军统帅王彦章、高思继两位将军仁义高尚,兀自在商州兴建养病坊,专门用来收容各地难民,孤儿寡母,所以咱们这拨人马全投商州而去。”
单旺一傻一愣,挠头搔耳道:“养...病...坊?这究竟是个甚么玩艺?”
单盛在旁笑道:“二哥你忒没文化,“养病坊”其实就是所谓的孤儿院、救济所,当年唐玄宗李隆基在长安城各大寺庙兴建养病坊,为的就是天下苍生老有所依,幼有所扶,你懂不懂?然,王彦章、高思继两位大哥听取了商州太守刘循的建议,建坊之事正在那里搞的如火如荼。”
单旺朝单盛脚下吐了口唾沫,讪笑道:“四弟,你猪鼻子插大葱,装甚么象啊?嗬嗬,你比我有文化?我呸!咱俩都是一个茅坑里的臭蛆,从未上过半日私塾,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字,你少在老子面前摆谱儿,故装文化人!”
单盛反唇相讥道:“那好,咱俩就在这儿练练,谁输了谁就是目不识丁的大王八。”
二人斗嘴,自比臭蛆,惹得众位难民发笑。唯有老大单兴喝斥道:“二弟,四弟,明妃母子和热介甫尚未捕获,你们两个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比武,当真是丢人现眼,还不快点住手?”单旺、单盛听罢,惧于大哥单兴将威,方才止住肢体动作。
不移时,单兴转头对众人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刚才有谁见过黄毛碧眼的西域人从这里经过,如果举报有功,本都尉重重有赏。”不一会,人群里有位十二、三岁的高瘦毛小伙道:“单大都尉,这里这么多人,乱而纷杂,只顾低头赶路,确实没有怎么留意。”
单兴道:“呃?难道你们一个都没见过么?再仔细回想看看。”
高瘦毛小伙接着道:“我们这些难民都是一批接着一批赶赴商州,等一会你问下从后面跟上来的难民,看看他们有没有见过。”
单兴道:“哦,除了你们以外,难道王屋山附近尚有这么多难民?”
此刻,一名老妪驼背而来道:“王屋山方圆两百里,拖家带口的民户少说有二十几万,每日子、午时辰有两拨,每拨一万人马,需要十几天才能全部撤离。”
单兴道:“哦,那你们是第几拨了?”
老妪想了一想道:“已经是第十拨了,就在四、五日前,已有九拨人马陆陆续续赶到了商州城住下,老婆子的丈夫正在那里等着我去团聚。”单兴道:“这位大娘,你放心。咱起义大军从不扰民,本都尉调派五个千人队,轮番护送你们去商州,好为你们保驾护航。”当下众人闻之大喜,皆呼:“起义军万岁!单大都尉万岁!”
正在这时,张丹松欺近身来,对单兴低声道:“单大哥,汝万万不能放这拨难民过王屋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单兴不悦道:“有何不可?”
张丹松望着路边的“绝地”马儿,兀自在懒洋洋的啃草进食,遂答道:“绝地在侧,证明热介甫、明妃母子、陈夫人母子就隐藏在这难民流里。如果放了他们,岂不让热介甫等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单兴恍然大悟道:“张指挥使此言甚是。”
张丹松接着道:“某有一计,可将热介甫等李唐余孽一劳永逸。”
单兴喜道:“有何妙法,快快讲来。”
张丹松道:“你派单旺二都尉先行一步到王屋山口待命,等这些难民抵达王屋山口,单二都尉可命人架设擂木炮石车,投瓦罐弹入人群,将这些难民活活烧死。”
单兴大怒道:“混账,你这出的甚么馊主意?”
张丹松拱手道:“宁肯杀错一万,不可放过一个,纵使热介甫武功在高,也怕火烧。届时,热介甫、明妃母子、陈夫人母子五人全都烧成一堆白骨,以报季三都尉之仇。”
单兴闻言道:“如果这么做与禽兽无异。”
张丹松苦口婆心道:“单大都尉,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后路。事成之后,只说是晋王李克用派兵烧杀抢掠,使得这一万名难民葬身火窟。再说了,沙陀人李克用被李唐皇帝赐姓为“李”,同样是朝廷的走狗,起义军的死敌。如果将这滥杀百姓的脏水泼到晋王身上,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一者,自己可无罪;二者,晋王背黑锅。”
单兴森然冷笑道:“张指挥使,你果然很刁毒!居然能想出这种令人发指的手段。”
张丹松暗喜道:“欲成大事,不拘小节。死万把人,又算甚么呢?从明日起,那些后续十几拨的王屋山难民,单大都尉要好生抚恤,善自对待,分批护送,以还罪愆。”
单兴哈哈而笑,接着马上变脸道:“张丹松,汝真是无耻透顶。一边放火杀人,一边派兵护人,亏你想的出来!”
张丹松双手摊开道:“那怎么办?这里有一万难民,要将热介甫等人找出来,简直颇废周章,大海捞针。”
单旺、单盛在旁齐声对单兴道:“大哥,张指挥使所说不无道理。热介甫这厮看似天真呆萌,其实诡计多端,适才在绝地马背上扎稻草人,略见一般;而如今,他指不定和明妃母子、陈夫人母子换上贫民服饰,易容乔装成难民,要在这茫茫人海中寻找,无异于浪费时间。”
单兴犹豫不决道:“这个该如何是好?”
单旺挺身而出道:“犹而不决,反受其乱;事关重大,当机立断。如果放跑了热介甫等李唐余孽,再想抓着他们就难于上青天了。”
单盛亦劝单兴道:“大哥,咱们和热介甫之仇不共戴天,虽然我也不忍心杀害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单兴道:“二弟、四弟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事情败露,影响极其恶劣。我们三人和张指挥使都会受到军法处治,人头落地,死后还要被挫骨扬灰,背负一生罪恶,永世不得超生。”
单旺由于报仇心切,咬牙切齿道:“大哥,难道三弟的血海深仇就不报了么?你们怕担责任,那就由我去做。即使黄巢大哥怪罪,也只会由我一人承担,绝不会连累你们。”言毕,秘密纵马往西,提前知会出山口处的起义军埋伏,在山上准备了大量的战车以及瓦罐弹,直等难民到来便全部焚杀。
单兴无奈,眼见难民潮徐徐西进,心头焦急万分,寻思:“若为一己之私,杀害这么多百姓,即使能将热介甫等送上西天,但今后良心何以能安?”想毕,赶紧策马狂奔,抄袭近路赶上单旺,于山腰伏击地点道:“二弟,愚兄还有一个更好的法子,可以不伤及无辜,还能瞬间找出热介甫。”
单旺已经命令部队备好阵位,随时抛瓦罐弹下去,乍闻大惊道:“愿闻其详。”
单兴道:“热介甫来自西域,碧眼黄毛,就算他化妆的再仔细,也不可能祛掉这两个身体特征。”
单旺道:“喔,我明白了,只要让这拨难民摘去头帕,热介甫便会无所遁形。”单兴道:“正是如此。”单氏三杰、张丹松皆大喜,下到山口,旋即喝停难民。
刚才那难民潮中的老者见山腰布满了伏兵、战车、炮石、引火之械,浑浑噩噩对单兴道:“单大都尉,你...你们想干甚么?难不成想烧死咱们?”
单兴见众人皆疑,连忙安慰道:“老伯请您放心,我刚才说了,起义军从不滥杀无辜...”言未绝,山上有两名起义军士兵闲聊之际,疏忽职守,火焰被风儿一吹,甫地点燃引线,冷不丁的将一枚瓦罐弹抛射下来。只一瞬间,山口处天崩天裂,烈火雄雄,当场炸死了七位妇女和三名婴儿,受伤百余,搞得人心惶惶。
单兴为了平息众纷,仰头骂道:“他奶奶滴熊,没有我的命令,刚才是谁放的炮?直接拉出来砍了。”
须臾,两名肇事者被捆绑起来,推至百姓面前,单兴扬言斩之。众百姓明白起义军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一时失手,故跪下向单兴求情,免去肇事者一死。单兴不怒自威,由衷言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起义军之所以能兴旺发达之根本。如果军纪不整,命令不遵,何以百战不殆?吾意已决,立即将二人处死,以告慰七妇三婴之灵。”不移时,刀斧手齐出,于道旁结果了两名肇事者性命。
众难民一见,叹服起义军赏罚分明,真乃仁义之师也。单兴抱拳道:“各位乡亲父老,刚才皆是我管教属下不严,理应断去一指,以谢罪恶。”言毕,提叉斫砍,自断左手食指,英雄无畏。
王屋山的难民纷纷道:“单大都尉治军严明,何愁长安不破?”霎那间,难民里有许许多多的青壮年踊跃报名参军,一时无两。
单兴见状大喜,一边包扎伤口,一边于山口道:“在下尚有一事相求,烦请父老乡亲摘下头冠,如黑发者可安然出这王屋山,倘若不是,还请到道旁接受检查,经确认非李唐余孽者才可放行。”众难民闻言,十分配合,纷纷摘下巾绩、草帽以及头帕。
张丹松此时站在山腰俯望,发现人群中央有三人仍旧黑巾罩面,行为十分可疑,遂喊道:“你们三个为何不摘去头冠?”
原来此三人正是热介甫、明妃、陈夫人乔装改扮。张丹松越瞅越不对劲,灵光一闪道:“单大都尉,快...快...快派人抓住他们三个!”
不一会,起义军骑兵队轰散人群,直插难民中央,挥动绊绳欲擒热介甫于当下。
热介甫知道自己身份暴露,躲着藏着皆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将头帕扯碎在地,露出金黄也似的卷发,对单兴大声道:“单大都尉果然计策高明,居然能想到这样的甄别方法。爷爷热介甫在此,不过,想抓我没那么容易!”说完横枪一掠,白龙呼之欲出,击断来犯马匹四肢;接着单掌切入,一记“龙腾三江”,凛冽掌风将起义军骑兵队全都打落马下。
单兴见状大怒,高声道:“众百姓散开,看我亲擒此贼!”
单旺紧随其后,提起点钢渔叉,喝道:“大哥,单旺前来助你!”只见两马趋合,并骑同来。
热介甫笑道:“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旋身一跃,翥飞迭荡,枪尖左右不分,明明捅向右侧单旺座骑,却将左边单兴一杆子打倒在地。单兴摔落马背,抱盔骂骂咧咧道:“西域黄毛狗,你这哪门子的枪法?咋就左右不分了?敢偷袭老子,我和你没完!”
热介甫由于中了木槿天香,无心恋战,抢了单兴马匹,携明妃母子、陈夫人母子狂骑而逃。
这时,张丹松命令放箭,老四单盛在旁立即止道:“休要这般,不然会误伤难民!”遂弃弓,四人继续率领五千人紧随追去。
却说明妃双目失明,加之中毒之后软弱无力。几经颠簸,她手中婴儿尚未抱稳,滚落马下,婴儿背部碰磕于地,擦去大片皮肤,兀自在啼哭不止。明妃急道:“三将军,快...快救吾儿思明!”热介甫听罢,扭转马头复回,又和起义军大杀一阵,毙敌三百,抢婴而走。
单氏三杰、张丹松不禁赞叹曰:“热介甫当真神龙猛将也,即使十三太保李嗣孝复生,未必是他对手。”言毕,只能眼睁睁地看他逃进天坛峰的密林里,消失不见。单氏三杰紧急召回所有两万余人围林追捕,战车、弓弩、暗器、瓦罐弹全部捎带,务必将热介甫杀死在这天坛主峰上。
话当絮繁。
远在汉魏时期,王屋山被列为道教十大洞天之首,称为“天下第一洞天“。主峰天坛山是中华民族祖先轩辕黄帝设坛祭天之所,世称“太行之脊“、“擎天地柱“。
道士司马承祯也曾在其所著的《上清天宫地府经》中,把天下名山为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其中王屋山被列为“天下第一洞天“,号“小有清虚之天“,奠定了王屋山洞天福地的宗旨地位。所以山间道观林立,加之连年兵祸,有许多道观早已空无一人,只剩断垣残壁。
热介甫故伎重施,拍马东去,好引起义军去追。而自己和明妃母子、陈夫人母子则弃马徒步上山,手挽枯枝藜杖,艰难前进。不移时,热介甫体内木槿天香之毒开始发作,呕血数升,陈夫人见状大惊道:“三将军,你...你怎么了?”
热介甫摆手道:“没...没事。这里荒郊野岭,而且天快黑了,咱们先找一处落脚。”说着望了望明妃手里婴儿,有气无力道:“娘娘,李思明需要...尽快救治,否则...伤口化脓感染,他还这么小,势必会无救。”
明妃点头称是。
未几,陈夫人望着西面小山坳有处荒观,名曰“十方观”,大喜道:“你们快看那里!”
热介甫警觉道:“嘘,陈夫人你小声点!千万别乍乍乎乎的,很容易引起义军前来。”陈夫人遂闭口不语,三人踉踉跄跄地抹过小树林,狼狈入到观里。陈夫人仰头见十方观内供奉的是十名天兵天将,不解问道:“十方乃佛教用语,原指十大方向,即上天、入地、东、西、南、北、生门、死位、过去、未来。为何这里供奉的却不是西天佛祖呢?”
明妃曾在邙山修行道法,她解释道:“远古时代,智者伏羲,聪明绝世,凭日月升降悟出乾坤之奥,从而起太极,定五行,创八卦,逐步揭露“天机”。最后更利用生门死位内的阴阳两极制成通灵八卦,以图找出上天下地,东南西北,生门死位八方以外的真正“天机”所在地。玉帝得悉此事,怕“天机”泄露,有损造化,急派雷公电母前往擒拿,但伏羲手上神兵为天外神兽四蹄变化而成,为四枚两面各有一个卦相的卦角组成的十字形兵器,其中蕴涵有伏曦氏的大智慧。不但威能奇异,更可以移形遁影,未卜先知,满天神将亦奈他不何。最后惊动九天玄女前往点化,让伏羲神游于大奥秘内,但不到片刻伏羲已心胆俱裂,死前明白试探“天机”非人应为,于是献出神兵镇守十方,若有人闯入“天机”之内,宁愿十方俱灭亦不能泄露半分,故这十名神兵称为十方,与天竺国的佛学“十方”虽同字,但不同义。”
陈夫人望着观里十尊神将的雕像,恍然道:“原来如此。”
热介甫则道:“娘娘、陈夫人,别整这些没用的,先让我看看李思明的伤势如何?”言毕,坐于蒲团之上,抱婴入怀,揭开襁褓,发现李思明背部开始腐烂感染,急忙抽出腰间小刀,欲割之。
陈夫人见状止道:“三将军,你千万别这么做,婴儿抵挡不住剧痛,会被疼死的。”热介甫长叹一声道:“我何尝不知,如果不这么做,伤口感染会引起李思明高烧不退,那他就熬不过今天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