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苑李佾员外
作者:彭通      更新:2019-07-30 02:45      字数:6187

(《乞心记》50集武侠言情小说连载,【彭世通著】)

第07集:同室不须分楚越,棋罢何事欲尽灵

卷叁◎

☆☆于是鱼丸子矮身蜷进,滚进洞里,然后跃过后院水榭亭台,径往象棋山去。沿路芳草蔓青箩,水里幻中天。整座华清苑内气派巨象,千言难尽,并有诗为证:

花萼亭台绿水新,

数竿幽篁静待风。

重楼一许闻古调,

回廊三折出怪石。

日辉雨润逢老树,

月影茶香侵旧荷。

只是贵人移驾处,

空余燕舞渡婆娑。

鱼丸子一面吮吸着芳沁,一面信步着妙景。不移时,偌大象棋山便映入眼帘。又走了四、五十步,只听山脚草地上有人道:“丐九叔,你这步棋想了一天一夜,该走子了!咳咳...咳咳...”

须臾,又听丐九道:“李佾员外莫急,老叫花可是用西宗全部家当和你对赌,失误不得;而您财大气粗,输给我一点金银,亦不打紧。”

李佾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在下的金银皆是平时省吃俭用而来,并非弯腰可捡。再说了,如今黄巢起义军三面合围长安,不久即到。到时我可能要惨淡度日,身无分文咯。咳咳...咳咳...”

丐九哈哈大笑道:“员外少来装穷。谁都知道您乃京城首富,贵得流油,上有府院高阁,中有古玩奇珍,下有良田万顷。黄巢起义军现在只恨李唐余孽、士族门阀以及贪官污吏。而你呢,一非李唐皇族,二非士族门阀,三非贪官污吏,以后难道还怕惨淡度日,身无分文乎?说出去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李佾连忙摆手道:“丐九叔有所不知,与天斗,与地斗,就是不敢与兵斗。倘若黄巢起义军见我家财万贯,硬是眼馋和我抬杠,将我家产没收充公,咋办?再者,他们那帮人皆是些流盗草寇、农民悍乡,曾受过富人压迫才起义闹事的,仇富心理尤其严重。”

丐九十分赞赏道:“呃,员外确实未雨绸缪,所虑者大。这一点老叫花还是失算则个。”

掌牌掌老在旁,朗声说道:“员外大可放心,黄巢起义军将领个个是英雄好汉,士兵军纪严明,秋毫不犯百姓。他们只杀李唐余孽、士族门阀以及贪官污吏,非此三族,皆可豁免优待。”

李佾听罢大喜道:“那就好,那就很好哇。看来长安首富这把交椅不会易主咯?咳咳...咳咳...”

掌牌长老见李佾年约三十出头,面色焦黑潮红,肺痨不断成疾,虽有亿贯家财,但身体健康状况的确让人担忧,遂道:“是矣。不过员外气色稍欠,难道这十多年的哮喘病还没有医好。”

李佾拿着香帕擤着鼻涕,愁闷道:“哎,看过无数的江湖郎中、金丹术士,依旧无人能治好在下疾患,常引为憾;更为可恼的事,在下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却无一男半女,看来我李佾要绝后,再多的金银财宝也买不回来咯。”

话刚说完,鱼丸子从灌木丛中望去,只见李佾员外衣着朴实,身无长物,看上去和普通百姓并无二致。如果走到大街上,无人能晓他便是京城首富。当下寻思道,这李员外举事低调谦和,行止淳实亲蔼,让我鱼尊好生敬佩。正如长安童谣所言:

为人需学李员外,

家财亿贯亦谦然。

年过而立膝无子,

急得聂妃团团转。

过了许久,李佾瞅见丐九还是犹豫不决,执子不定,遥声喊道:“九叔,你棋艺虽好,就是忒慢了,让晚辈等得心尖疼。咳咳...咳咳...”言毕,华清苑丫鬟们在象棋山来回忙碌,替双方斟茶递水,不在话下。

丐九索性道:“好,好,好。你别催了,我下还不成么?”此时,掌牌长老与丐九站在一起,对丐九道:“九哥,你确定要車二退五?”

丐九双手合搀翠竹棒,俯瞰棋盘道:“依照整个棋局来看,不动此招,势必被李佾员外牵着鼻子走。掌牌老弟你看,他的“炮′、′馬“、′車′已长驱直入,抵在咱家门口,久则我必危。若兑掉他的′車′,吾可高枕无忧。”

掌牌长老叹声道:“兑車解围,恐怕只能如此了。”

话说象棋山的棋盘,纵横百丈,规模浩瀚,几乎占据了整座山脚,乃整个长安城最大棋盘。而李佾员外财广粮多,处事谨慎,喜交善缘,江湖狗辈亦有趋炎者。

然,李佾尚有一爱好,便是赌象棋。大约在二十年前,他吩咐府丁开凿后山做为棋盘,名曰′象棋山′;又着能工巧匠铸巨石作为棋子,并广邀天下棋客前来挑战,对弈山林。李佾棋艺精湛老到,往往胜多负少,而赌资最少十万两白银起跳。对赌者可用宝物、名画、古玩、书法等替代。所以,李佾员外会成为京城首富,绝非偶然。一靠节俭持家,二靠商业田产,三靠赌棋赢钱。长此下去,已然富可敌国,仓廪(lǐn)皆珍。

由于李佾本人的健康问题,和爱妻聂夫人成婚十七年,却没能诞下麟儿凤女,则是华清苑最为头疼的事儿。聂夫人贤惠明达,常劝相公纳妾守偏,延续李家香火。李佾常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之,因为他知道问题出在自身不育,非聂夫人之过也。夫妻结发十七年,始终相爱如初,举案齐眉,感情甜蜜。

此时此刻,丐九执红先走,李佾持黑后手,双方都已失了半壁,已入微妙残局。只见掌牌长老应诺一声,腾身飞起,跃入棋盘中,一记《麒麟旋风腿》,将重达千斤的红車踢到半空,蹿动至′車二退五′位置上。

李佾摸须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下此招,想兑我的“車′,可没那么容易。”随即叫上十名家奴,走入棋盘,用绳索绑着黑車,艰难抬到′車一进七′上,将自己的黑車藏入敌方底部叫将。

丐九见状,讥笑不已道:“员外就是员外,做人低调也就算了,下棋也老是藏着掖着,可不是什么光明之举。”

李佾不以为意道:“九叔,兵不厌诈,只要能赢你就行。如果我正大光明,棋若是输了,也于事无补啊。晚辈还想瞧瞧你的《秦岭山河图》究竟是何宝物,看能不能值十万两银子。当然咯,九叔和我是骊山二十多年的老邻居,必不会讹我。”

丐九吹胡子瞪眼道:“那是自然。我丐九虽穷,但意志更坚。《秦岭山河图》远远不止十万两白银,至少嘚三十万两。”

李佾听罢大喜,拍手称快道:“好极了,好极了!丐九叔你听好了,如果是我输了这盘棋,不仅给你阎立本真迹《西山行旅图》,外加二十万两白银囤于西宗。我李佾素来一言九鼎,赌棋忒是爽直。”

【注◎阎立本:隋文帝仁寿元年(601年),阎立本出生于一个贵族家庭,其外公是北周武帝宇文邕,其母是清都公主。唐初杰出画家,时人誉之为“丹青神话”。其代表画作有:

唐贞观十年(636年),唐太宗李世民为纪念建立大唐帝国的武功,命阎立本绘制其征战四方时所骑的六匹战马图样,然后雕刻于石,立于昭陵。即著名的《昭陵六骏图》;唐贞观十五年(641年),唐太宗李世民接见来迎娶文成公主的吐蕃使者禄东赞的情景,命阎立本作《步辇图》。《步辇图》不仅鲜明生动地刻画了人物形象,更体现了汉族、藏族是华夏一家的伟大历史事件;唐贞观十七年(643年),唐太宗李世民为表彰唐王朝开国勋臣,于京都长安太极殿凌烟阁绘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魏徵等24名功臣像,亲撰赞词,命阎立本绘像,即著名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像》。】

丐九道:“好,如果我输了,《秦岭山河图》拱手相送。”说着将画轴放于象棋山下的赌台上;李佾则命家奴取出《西山行旅图》外加二十万两白银同样置于赌台上,以示此次两人的对弈筹码。

不一会,丐九立于高处,俯看危卵棋势,思量着下步该怎么走;当下,西宗掌牌长老则汗流额颊,愁苦万难;反观李佾却满面春风,一副稳操胜券模样。

话当絮繁。

丐九和掌牌长老这次来象棋山赌钱,实则忧心北宗势大,己身势微。加之西宗这十几年来财源枯竭,险象丛生,两人不得不以《秦岭山河图》做为赌资,前来华清苑挑战。

李佾得闻,知有人即将输钱予他,如何不喜?立即命家奴摆好棋阵,盛情款待,并着门卫阍人严守外围,不准任何人进府打扰。下至此刻,丐九和掌牌长老棋艺稍逊,败象立显,久久持子不落。李佾又开始催促道:“九叔、掌牌叔,你们二佬对战我一人,难道还要想这么久么?”

丐九额上汗水直淌,喃喃地道:“李员外,容老叫花再想想,再想想...”李佾笑道:好,好,好。九叔难得求人,晚辈就依你。”说完,命女婢端去两盆天山雪水、软帕以及香粉,帮丐九、掌牌长老擦汗醒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骄阳欲来欲火,骊山越来越红。整座象棋山,鸟鸣深涧,槐更悠悠。这个时候,鱼丸子虽不懂象棋套路,但也知丐九叔公、掌牌叔公两人输的可能性极大。遂打破寂静,跳出灌木,长身来到棋盘中,垂立礼敬道:“小子鱼尊,参见李佾员外。”

李佾认得他,不甚喜道:“哦,原來是西宗四才俊的鱼丸子,不知你到这里来做甚么?”

鱼丸子道:“小的有要事找丐九爷爷、掌牌叔公。”

李佾十分着恼道:“他奶奶滴熊,是哪个无用的阍人私自放小鱼丸进府的?连门儿都看不住?咳咳...咳咳...”发了阵阵牢骚过后,脸儿青黑,哮喘再犯,华清苑婢女们连忙捶背上药,忙作一团。稍定好转,李佾接着又道:“哎,小鱼丸,你没看见我们正在下棋么?有什么事,等下完了,再说不迟。咳咳...咳咳...”

鱼丸子将信从怀中取出,向前持道:“敝宗小主庄绿翘昨日被北宗贼人掳走,性命危在旦夕。此事十分紧迫,所以来叨扰员外暂停片刻。”

李佾把信拿过自己手中,见了书函内容,失声道:“呃,果有此事?庄绿翘被郭满堂抓走了?哼!这姓郭的听说属于太原郭氏,士族出身,如此这般下作,简直丢了郭氏祠堂的脸。”说着,丐九、掌牌长老从对面几个兔起鹘落,在棋子之间来回跳跃飞翔,近至李佾身前。李佾将信函转手给他俩过目,二佬方知绿翘有危。

却说李佾平日里虽然抠抠索索,十足的守财奴,但他还是个通情达理之人,遂对丐九道:“这样罢,既然丐九叔家有急事,此局可拖延些时日。等您佬救回了宝贝孙女,咱们再接着下。”言讫,命令左右家奴道:“封棋!存码!”

众家奴纷纷应诺,用一幅百丈巨绢盖住整个棋盘、筹码,并派有两百名心腹专人轮流看守,不允许任何人擅挪棋子,更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秦岭山河图》、《西山行旅图》以及宝箱内的银子。就这样,丐九和掌牌长老拜别李佾员外,下了骊山,急往关帝庙,当不在话下。

掌钵长老见三人回,大喜。

七人分齿序而坐,丐九兼掌棒长老居中坐了,掌钵长老、掌牌长老分居左右,于亨通、计广施、柳飘然、鱼丸子则坐在下首,众人皆在思索着如何才能解救庄绿翘。

这时,只听掌牌长老道:“哼!北宗欺人太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西宗下手。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还以为咱们怕他们哩。”

于亨通十分赞同道:“掌牌叔公说的对,大不了和北宗六舵拼个鱼死网破,大伙满盘皆落索。”

计广施却道:“可惜绿翘小主还在他们手中,就算要打,我们也投鼠忌器,放不开手脚啊。”

柳飘然想了一想道:“二哥此话得当。我们可以先礼后兵,然后再相机行事。只不过...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在会兴渡口到底埋伏了多少人马。若是盲目前去,反受敌害。”

掌牌长老素来脾气暴躁,斥道:“管他娘的有多少人!他一个来,老叫化就让他一个死!一群来,吾就叫他们一群死。”说完右足青筋暴起,麒麟纹案尽显。

掌钵长老道:“掌牌贤弟。汝武功再好,也难抵挡敌人阴谋诡计。我们还是要先探明北宗虚实才行。”掌钵长老说完,在庙内来回踱步道:“老叫花今晨已派本宗黑牌弟子前去渡口打探,想必不久便有好消息。”

话刚说完,只听庙外马儿嘶鸣,有弟子慌张入里道:“启禀宗主、两名长老,四位才俊。小的已经查实北宗已派了六大舵主兀自在会兴渡口设宴相邀,请我们过去商量要事。”

于亨通问道:“喔?那他们带了多少人?有没有暗中埋伏?”

黑牌弟子道:“约摸五、六百人,没有见到甚么风吹草动。不过...好像有十艘大船泊于黄河沿岸。”

于亨通道:“那好,我们也召集六百弟子,前去看看究竟。”

计广施摇着破扇道:“非也。于大哥,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那十艘大船上藏有伏兵呢?依在下看,为了安全起见,咱们至少嘚派千名西宗弟子为妥。”

柳飘然道:“嗯,计二哥此言有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看可行。”

七人之中,唯有鱼丸子在旁支声不吭,不挂于心,完全在打酱油。丐九试问他道:“小鱼丸,你说说看,这次我们该怎么营救庄绿翘?”

小鱼丸兀自开小差,滥竽充数道:“这...里我年纪最小,也没得甚么好主意,一切就依几...几位兄长的意见即可。”

丐九不悦道:“你三位哥哥已经各抒己见,我现在只想听听你的意见。”

小鱼丸挠耳支吾道:“这个嘛...可以派...派...甚么...那个就可...可以...”

丐九顿时对小鱼丸大失所望,暗下寻思:“西宗四才俊。老大于亨通,虽是莽夫无谋,但也性直率真;老二计广施,虽然擅于计略,但无远大志向;老四鱼丸子,杂念颇多,玩世不恭,难堪大用;也许只有老三柳飘然,中正仁和,各项均衡,可传衣钵。”丐九想完,遂道:“这次我们去会兴渡口,只带少许随从即可。我已思索再三,到不得已处,即使归顺北宗,也不是什么下策。”

于亨通虬臂一挥,急切嘟嚷道:“啊!归顺北宗?叔公万万不可啊。”

丐九叹息不已道:“哎,我何尝不知这样做不妥,郭满堂虽然谗慝(tè)狭隘,但毕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了日后北宗不再找麻烦,权且投之。”

余下众人,莫衷一是。老二计广施打从心眼偏向北、西两宗合并,所以对丐九之议无悖;柳飘然则对归顺事宜持观望态度,合则合了;唯有掌牌长老横加反对,他道:“丐九哥,西宗是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拱手让给他人,是何道理?即使北宗那帮龟孙子以绿翘小主相要挟,大不了咱们和他们玉石俱焚,切切不可投降啊!”

丐九听了,开始犹豫难决,不知如何定夺。

掌钵长老权衡再三道:“妥了。还是照柳飘然之言,相机行事,若并则并,若不并则不并,一切全看天意造化。”

掌牌长老埋怨道:“掌钵兄,你不要成天口头禅,妥啊妥的,愚弟认为很不妥,很不妥。”

掌钵长老道:“妥,那掌牌老弟,你能有更好的法子么?”言未绝,丐九下定决心道:“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就按飘儿的法子办。”于是吩咐四才俊留守关帝庙,自己和掌钵、掌牌两位长老带了十几个随从前往会兴渡口与会。丐九在临行前将翠竹棒交到柳飘然手中,并嘱咐大伙道:“若我遇到甚么不测,柳飘然可为西宗下任宗主。”柳飘然接杖允之,众人诺之,当不在话下。

待到月出关山,鸟倦归巢,三位长老连夜启程动身。于后日午时,皆已来到渡口左近。北宗喽罗向肖阔海禀道:“肖舵主,好消息!九叔率众来降,只离会兴酒馆三里处。”

肖阔海氅袍一拂,顿足大喜道:“备酒,擂鼓,接风!”话音刚落,安塞腰鼓震地响,唢呐呼吹比天高。登时礼炮齐鸣,锣声叮咚,黄河沿岸旌旗蔽日,热闹之极也。

不移时,肖阔海见西宗三长老到了,连忙上前迎接道:“九叔、掌钵叔、掌牌叔,肖某不才,终于把您们三佬给盼来了,快快里边请。”丐九颔首微笑道:“肖舵主,我们三人已是冢中枯骨,乞食惯了,何以搞这么大的排场?惊诧我也。”

肖阔海连忙摆手道:“三位叔叔在江湖名噪已久,又是丐帮的元老,晚辈岂能怠慢?说实话,我还嫌场面不够隆重,当以自谴则个。”

丐九、掌钵长老、掌牌长老三人应了,随肖阔海步伐投入酒馆。只见会兴酒馆早已被北宗租赁,里里外外加以装潢精修,十分的气派豪阔,横梁上挂着红色条幅,上书“华夏丐帮成立大会,北西东三宗大联盟”十六字巨楷。接着北宗大義舵主张庆嫂、大礼舵主韩与非、大智舵主贾似贞、大信舵主巫有到、大勇舵主祁钰纷纷上前作揖行礼。双方相叙寒喧,对敬于桌,情意甚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