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盈儿像往常一样地卖自家铺子前卖糖糕,却是魂不守舍,本
来是应该递给人家热气腾腾的糖糕,却随手从箩里抓起一大把
铜钱就要塞过去。好在买糖糕的小伙子是个老实人,连连喊了
几声,唐盈儿这才猛地惊醒过来。赶紧拿新鲜的桐叶包好糖糕
,递了过去。却还是忘了接钱,对方把几个铜板扔到箩里,她
也是低着头,怔怔地发呆,像是什么没看到。
唐盈儿心里,全都是躺在卧房里的昏迷中的公子。
浓浓的药汁灌下去,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躺在那里,气息微
弱,脸上布着一层黑气。
唐盈儿晓得公子现在中的蛇毒怕是寻常草药解不得,可她一个
弱女子,还能去哪里求救?如果换成以前,她会毫不犹豫跑到
将军府去求救,可如今……
高高在上的赵大人率着一帮手下凶神恶煞地到处搜捕,看那架
势,公子真要落他们手里,只怕会很惨的。
唐盈儿思来想去,泫极欲涕,也没有心思再做生意了,很快把
摊子收拾了,早早地关上了门。
门刚刚关闭,铁蹄声,满街人呆望,一匹高头大马一阵风似地
奔来,马上男子,身形魁梧,身上那件枣红缎子袍遍布虎兽之
类的暗纹,一看就是最最上等的料子。一望即知,此人非富即
贵,且顾盼之间,目光如电,委实气度不凡。
且这一人一马居然停在了唐糕铺门口。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红
袍男子飞身下马,还没站稳了就猛拍那扇小门。
铺子木门紧闭,唐盈儿晓得门外是“捉拿”苏公子的赵大人来
了,瑟瑟发抖,惊惧下还是踉跄着奔入房内,抱起炕上的苏公
子,向门外拖去。
赵钧连喊了几声“盈儿”,里面根本没有人应。他晓得对方是
在怕自己,而且隐隐能听到脚步声往远处挪去……没有再犹豫
顾忌,一脚踹开木门,大踏步地走入。
在全街坊都蜂拥而出探头探脑的时候,红袍男子已经怀中抱一
人大踏步出来。
怀中那人如墨的长发自然地垂下,在半空中轻轻的摇摆。看不
清对方的面容,小半个轮廓,已经能看得出来是难得一见的好
颜色。半张脸比女子都貌美,身形又俊俏,但明眼人分明看得
出来那是个少年儿郎。
赵钧小心地抱着怀中昏迷着的美少年,仿佛抱着珍宝,唯恐一
不小心就会摔碎。在黄昏中看着怀中人隐隐一层黑气的脸,咬
紧嘴唇,一言不发,没有上马,就要施展轻功离去。
背后唐盈儿的惊恐声:“你要去哪儿?你想把苏公子怎么样?”
赵钧不由得叹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解释,回头把颤抖不已的小
姑娘拎上马,一拍马屁股,道一声:“回将军府自然知晓。”
唐盈儿尖声大叫,高头大马已经驮着她撒蹄狂奔,向将军府的
方向奔去。
赵钧抱着怀中人,施展轻功流星疾月般向前赶,双臂四平八稳
,保证美少年在自己怀中不受一点儿颠簸。很快奔回将军府,
竟比识途的快马还要早了一盏茶的功夫。
赵钧一口气赶至府中最幽静的一个房内,把苏宇轻轻地放在榻
上,扒光了对方的衣服,检查全身上下的伤口,只是手背上一
处蛇齿咬伤,没有其他严重的伤势。稍稍放心,立刻请来了太
医。
好在之前服下的那颗解毒丸已在当时把毒性消解了十之八九,
否则苏宇早已是气绝身亡。饶是这样,残存的毒素也足以让身
手不凡的苏宇连日昏迷不能醒转。
唐盈儿熬的那些寻常解毒药,对付这样的奇毒,效果自然是微
乎其微。
请来的太医自然比杜若差了太多,对付这点体内残存的毒素,
还是有些把握的。把了脉,开了药方,说只要静心休养,按时
服药,三五日之内必然醒转。适时细心调理一番,身子康健也
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赵钧连声感谢,封了厚厚的诊金,亲自送太医出门。
晓得小宇无大碍,脸上现出一丝微笑,刚刚回房,唐盈儿突然
奔进,一眼看到卧在榻上赤身裸体的苏公子,啊一声大叫捂住
眼睛,一张脸红得就跟杜鹃花儿似的。
赵钧看了哈哈大笑,说“你小丫头真是多心,我赵钧怎么可能
害我的小宇呢。”
复又改颜正色:“那是朝中有人加害,是另一个大官,地位不
在我赵钧之下。不过你盈儿你放心好了,有你大哥在,没人能
动得了小宇一根毫毛!”
唐盈儿背转身,依旧是满脸通红,在这锦绣铺陈的精致卧房内
,晓得之前的确是自己多心了。低低地说一句:“是盈儿多心
了,赵大哥不要见怪。”
赵钧:“你又多心了,我怎么可能见怪?”
盈儿没能鼓起勇气转过身,最后说一句:“但愿苏公子在赵大
哥这里能早日平安……”
拔腿奔出了房,赵钧稍稍一呆,对方竟然已经跑得远了,没入
花丛深处,很快消失不见。
赵钧摇头笑道:“真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妹子。”
返回,在榻边呆呆地看着苏宇。
唐盈儿红着脸在占地广阔的将军府奔跑着,终于停下,在一株
海棠边站定了,想起了刚刚看到的一丝不挂的苏公子、以及之
前自己不害臊地替苏公子脱光了衣服去洗澡,拿着崭新的纱布
亲手替公子擦试着全身上下……摸摸脸,竟是越来越烫。
唐盈儿红着脸现出一丝微笑,向门外走去。
海棠边“怀春”的少女根本没有注意到,远远的花廊下,站着
一拔衣冠华丽的异族人,全都在瞅着自己。
格丽公主在月兹国侍女簇拥下,望着那个荆钗布裙的女孩儿,
心生疑窦。就要令人把那个女孩儿拖过来审问来历。
好在将军府总管就在附近,晓得这位身份尊祟的将军夫人最近
脾气相当不好,万一把气撒在这位将军大人的义妹唐姑娘身上
,让赵大人知道了,不定出什么乱子。
立刻吩咐身边几个小厮赶紧把唐姑娘带走。自己亲自跑到夫人
那里,请安后立刻回道:“那位姑娘姓唐,心眼实在,是赵大
人认的义妹。夫人切勿多心……”
格丽却更是疑虑了,问赵大人怎么会认识这么个平民家的义妹。而且……(格丽忍着没说出来——而且这个义妹姿色不过尔
尔,光将军府二等丫环就有一大半都生得比她标致。反正从哪
方面来看,赵钧也没有理由来认识这么个出身贫寒、姿色也并
不出众的义妹。)
其实总管也没指望着能蒙骗得了这位公主夫人,只盼拖延时间
,让小厮们赶紧送唐姑娘走人,切勿留在府中出现事端。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格丽见总管支支吾吾,心下疑虑更深了。见那个布裙女孩儿已
经在几个小厮的簇拥下走得远了,没了影儿。一挥手,隐在暗
处的艾布果然现身。
格丽吩咐:“把那个穷女孩儿给我抓回来。”
艾布领命而去,果然在最短的时间内拖着布裙姑娘回了花廊。
唐盈儿大惊之下拼命地挣扎,却哪里挣扎得开?
总管脸色都变了,急道:“夫人,您这样……这样让赵大人知
道了,只怕……只怕……”
格丽哼一声:“难不成他会心疼?听说你们大人以前只爱男人
,什么时候对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有了兴趣了……”
说到此处,心下悲愤,心想自己下嫁数月,赵钧居然都从来没
有主动碰过自己。甚至连自己主动,也被他恶狠狠地推开……
想她堂堂格丽公主何等的绝色姿容,难不成连这么个小丫头不
如?
她格丽和这么个小丫头相比,别说是身份地位了,就是单论相
貌,也是秋海棠与杂草的差别……
格丽越想越是气恼,令侍女们抓着小丫头,自行走去。
总管急得跺脚,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赶紧飞奔去报告赵大人。
房内,赵钧俯下身,轻轻地吻着他的唇,继而半跪下,吻着他
的脖颈、精瘦的胸肌,伸出舌头将胸前两个小突起挨个儿舔食
……
赵钧跪在榻下,伸臂抱住了榻上美少年,把头枕在他胸前,喃
喃道:“我怎么可以让你一次又一次从我身边离开……”
感受着雪白胸膛下比以前明显缓慢下来的心跳,赵钧终于抬起
头,站起,从榻角拉过一床绸被,将床上不着寸缕的昏迷中美
少年自脖项以下严严实实盖紧了。
门外急促脚步声,赵钧回头,只见总管气喘吁吁地停步,站在
门口,向他报告:“夫人把唐姑娘带走了……”
赵钧脸色一变:“到底怎么回事?”
总管结结巴巴地说:“夫人原本就想带走唐姑娘,小的赶紧上
前说唐姑娘是大人的义妹,请夫人不必多心。不想夫人非要带
走唐姑娘不可,说是要好好审审……”
赵钧骂一声:“胡闹!”
当下急奔出房。
格丽率着奴仆们把“小丫头”带到园林深处一花亭内,先是喝
令“跪下”,小丫头居然不从,格丽恼怒,身边人察颜观色,
立刻上前一个身材高大的,猛一踢对方膝盖骨,小丫头大叫一
声,终于跪下了。
唐盈儿痛得脸都白了,还想挣扎起,被两个高大的异族侍女一
边一个,拧着她的胳膊,踩着她的脚踝,令其动弹不得。
唐盈儿挣扎不得,强忍着眼泪,抬头怒道:“你是什么女人,
凭什么抓我?”
所有奴仆似是吓得呆了。
格丽怒极反笑:“我堂堂格丽公主,居然被一个小丫头问……
问是什么女人?”
格丽一咬牙:“给我掌嘴!”
啪啪两声响,跪在地上的唐盈儿顿时挨了重重的两个巴掌。抬
起头,两颊高高肿起,嘴角慢慢淌出鲜血来。
可她居然不哭,只是死死瞪着那个高高在上全身金碧辉煌的高
贵美丽女人。
格丽被她瞪得有些发毛,冷笑道:“瞧你这小丫头貌不惊人的
,居然也会使狐媚子来迷惑男人。说,你是使什么妖法骗得我
夫君认你当义妹的?什么义兄义妹,这里面怕不知有多少龌龊
……”
想到这里,更是怒气难抑。见对方居然肿着脸仍然死瞪着自己
不言语。当下怒道:“还不快给我掌嘴,瞧这穷丫头能硬到什
么时候!”
左右两个侍女刚刚扬起手,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卷至,女子大
叫声,两个侍女整个身子平平飞出了花亭,重重落于花丛中。
赵钧弯腰把地上颤抖着的女孩儿扶起,柔声道:“别怕,有我
在,她们欺负不了你。”
唐盈儿强忍了半天眼泪,此时终于忍不住了,被对方抱入那个
宽阔的胸膛,感觉就像是亲生的大哥来为自己作主,当即在大
哥怀里嚎啕大哭。
格丽见夫君居然在自己面前如此温柔地对待一个毫不起眼的穷
丫头,险些气得晕过去。支撑着坐稳了,脸都有些白了,声音
都有些抖:“好个义兄义妹,果然这般亲密……”
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艾布又从暗处闪身而来,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主人身边。
赵钧当然明白过来这位公主夫人是误会了,却也只哼一声没解
释。
低头看怀中少女红肿的脸,强忍怒气:“居然令奴才来打人!
盈儿,她们打了你几下?”
唐盈儿哭得不能自己,一时也没想到对方问这话的含义,只哭
着说出了:“两……两下!”
赵钧扬臂就往格丽脸上挥去。
艾布立刻拔出弯月刀挡在主人身前。
赵钧哼道:“小小一个奴才,也想挡得了我吗?”
艾布:“公主金枝玉叶,非寻常百姓,望大人三思而后行。”
赵钧冷笑道:“只要是我赵钧亲口认下的义妹,就如我的亲妹
妹一般。敢动手打我赵钧的妹子,岂可轻易逃脱罪责!”
把怀中义妹轻轻推开,空手与持刀的武士斗在一块。
侍女们就要护着公主离开,格丽悲愤道:“我偏不走,倒要看
这个赵钧到底怎么护别的……“
她没能说下去,险些哭出来。
一眼望见那个贫丫头满脸泪痕地站在那里,想起了方才亲眼看
到的赵钧对这个小丫头的关怀之情,怒到极处,甚至不去考虑
后果,喝令手下:“立刻把这个穷丫头给我杀了,看赵钧会不
会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来杀本公主!”
本来众奴对公主的下令是言听即从的,这一次却全都吓得呆了
,没人敢应声。毕竟杀人不同于打人,更何况赵大人刚刚放出
话来……
谁敢动手……
这武士身手着实不凡,赵钧空着一双手一时竟战不下。
但听到了格丽的叫嚷声,心下一急,猛地抽刀,泰山压顶般迫
至。艾布果然被迫得连连退后,险些摔倒。
赵钧二话不说,纵身落到格丽面前,扬起手,啪啪两声响——
格丽顿时挨了重重的两个巴掌。两颊高高肿起,嘴角慢慢淌出
鲜血来。
格丽抬起头,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夫君。
她堂堂格丽公主,何等的金枝玉叶,何曾挨过打……
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夫君亲自动手……
所有人都惊呆了。却见将军大人一把抱起地上的穷丫头,在所
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大踏步向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