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大半夜的,头脑还是有些混浊,捂着被子直叫烦,情啊,就是这么忧人。
我让之桃准备了些礼物,去看无垠。
不管宫里的规矩是怎么样,我觉得应该去看看他,他为我挡了一刀。
他住在这附近,足以看出宫中对他的礼遇。
也不是显眼的小阁楼,有二个侍卫无精打采地在门口,见我来,眼里闪着异样的神色。
之桃不悦地叫苦:“我们小姐叫你们通报一声就通报啊,干嘛这样看着我们。”
“不是不是,从来没有人来过的,有些不相信而已,修仪主子啊,来来,快请。”热络得不得了。
乐颠颠地带着我和之桃进去,之桃赏了几锭银子给他们,越就显得殷勤起来:“修仪主子,这边请,小心脚下,我马上就去叫无垠公子。”
打扫得很是干净,却没有下人出没,种了株梅花,格外的清香,但是这梅还没有全开,羞羞答答的半含着花苞儿。
无垠从房里出来,一手还拿着毛笔,站在阶上面看着我,有些惊喜和兴奋,满脸的激动。我想,我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吧。
他笑得好开心啊,眼里的光华灿烂得像柔和的阳光,我们像是熟悉的朋友一样,压下心里的酸涩,我轻轻一笑:“无垠公子,这梅花就要开了,越晚开的梅花,就越是格外的香艳。”
他眨眨眼睛,吸着气,有些感动地说:“想不到今天有知己者来,怪不得早上的梅,突而开了小朵儿,外面冷,快进来吧。”
他渴盼的眼神,我怎忍拒绝。
踏入他的楼阁中,很是素净,没有什么华丽的东西,却是简单又明亮,都是些陈旧的东西,收拾得很好,让人觉得舒服,种了几盆绿色的植物就随意放着,更添几分的清新之气,令我看呆的是,他有很多书。
我看到满桌都是纸,有写过的,有没有写过的,桌上有,堆起来的,也有。
无垠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笔,赶紧收拾:“青蔷,别介意,先坐下,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客气了,无垠公子,你受伤了还写字啊。”我觉得和他不用这么的生疏,他也没有叫我修仪,不是吗?
他一笑,抬起看看受伤的右手说:“没什么,右手伤了,左手还是可以写的。”
真是厉害,我却是学不来的,看了写在纸上的字,更是令我惊奇:“没有想到无垠公子对九章算术也颇有研究”这方面,可不多人喜欢。看他算到的地步,据我所知,京城中,就没有多少人能算到这境界。
“青蔷你也懂这些?”他眼中迸出惊喜,似乎找到了同路人一般。
我点点头:“小时候看过一些,就照着算一算,不过久而不学,只怕都忘了,对这些记得也不太清楚了,看你所算,却是一步一步深。”我还到不了那个地步。
他看着我,满眼都是赞赏:“名不虚传的才女啊,世上的女子诗词歌舞爱好而有所长不出奇,我倒是很有幸,在有生之年里,能认识你。”
吹捧得我不好意思,轻道:“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之桃有些高兴起来,一边一说道:“公子,我家小姐太谦虚了,小姐还有一样厉害的东西,就是五行八卦。”
他眼中的光华更盛,看着我:“想来无垠真的很幸运。”
“你这么说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种种会一些,学而广,却不得精,这样,几乎等于什么也不会,道出来,也只是饴笑大方,这如何能讲得出口。要说幸运,只怕是我了,我听公子所弹的琴,似有灵,如若真,更想请公子赐教。”在他的面前,谈什么,只会让我自愧不如。
窗下还放着琴,却是断了几弦,我看有一弦是硬接上去的。
他似乎有意挡着,在那琴的前面站住,我便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若感叹地说:“但愿你弹不到那境界,如果你了解,你能做到,那么,我很难过。”他低下头。
我也轻叹气,如梅吧,不过冬,不知天冷,怎么会开花。如不伤,怎么会哭。对他送礼是一个俗气,幸好之桃没有给我丢脸,带的都是一些吃的。
摆在桌上:“无垠公子,这是我家小姐爱吃的点心,小姐昨夜一直念着不知如何感谢公子。”
之桃入了宫,倒是会说话了。
无垠摇头:“不必放在心里的,换了是谁,是男子,也得上前去保护,何况是你。青蔷,不要送礼来。”他眼里有难过:“我以为,你是不同的。”
我不是施舍,心里有些酸涩,还是挤上了笑:“大年初一的,我总不能空手而来吧,而且我送了东西给你,一会,我还得带东西走。”
“我这里,只怕没有什么让你看得上眼的。”他眼中的落寞怎么也掩不住。
之桃吃吃笑:“公子,小姐的魂魂儿,让你的书给迷住了。”
他一笑眼中的光华灿烂起来:“哦,这倒有的是。”
我站起来点点之桃的头:“鬼灵精。”倒是明白我。
书虽然很破旧,可是是很多找不到的书了,让我越的惊喜:“无垠公子,可以借些让我看看吗?”真好啊,这里的书多得足以让我打无聊的时间了。
“当然可以,只是有些破旧,这些书都是宫里淘换不要的,我喜欢看些,所以用银子跟宫里的公公买了过来。”他也颇是骄傲能拥有这么多书,其实要是我,我也会的。
他从最高处抽出一本给我:“这本不错。”
我眼前一亮:“我也喜欢看啊。”
和他的爱好,真的是很相似。
他沏了茶放在桌上:“青蔷,多坐会吧,我对易经很有兴趣,只是这里不曾见到有易经一书,你可曾看过。”
“我也不太懂。”只怕是班门弄斧,哪敢献丑。
他垂下眼眸:“易经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只是我到无相之朝来得太早,所以一直都没有办法接触,连大概上都不知。”
质子,无垠是质子,唉,这当中的酸甜苦辣,得一人慢慢地尝。
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他:“这简单,下次我让我九哥给我找宫里来,让你瞧瞧,我也只是略知一二而已,有人笼统分为两派:一派是儒家,一派是道家。儒家重乾卦,重阳刚。‘天生健,君子自强不息’强调修”身以有用于社会,而道家则重坤卦,重阴柔。讲‘大道若水,弱能胜强。’强调精神自由,以无为顺应自然,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人法天,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法归宗等。”
他听得津津有味:“的确是说得有道理,但我对卦倒不是很了解。”
我拿起他放在一边的毛笔,已经有些毛燥了,润了润墨,边说边写:“八卦所代表的是:天,地,雷,风,水,火,山,泽。这八种自然现象,但是好多,我也不太清楚了,这之中,又分支了好多。”
他眼中,尽是佩服和赞叹,然后说:“青蔷,那你信这些吗?算出来的命,你可信?”
我摇头:“我不信这些,我也不喜算,只是略略而懂,因为其中所说,不无道理,我其实把它当作一种学习调节的书,有些精神上的说教,倒是不错,呵呵,可是我没有举深究。”
他将书用布擦得干净,放在桌上:“精神上的追求是有很多不同的,不仅仅于表面所看到的。”
我赞同地说:“那倒是,阴阳生二极,二极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无垠公子喜欢这些书,我叫九哥给我买了送到宫里来。”
他低头,淡淡地说:“不必了,其实听听,也觉得很不错了。”
抬头一笑:“真的不用了,谢谢你,能来这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说,我真的比他幸运多了,有个那么疼惜我的九哥。
但是我亦知,这当中,会把自己的心酸藏住,佯生气地说:“无垠公子,我道以为你弹琴弹得好,但不知你没有听过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难道我连送你二本书,也不可以吗?即是如此,青蔷也是打忧了。”
他匆匆站起来,轻声地说:“我听过。”
我和他又谈了一些的事,越谈越是有兴致,现二人间,真的好多的话要说,但是时间过得很快,终不能多待着。
与他相谈,我所获甚多。
我走的时候,无垠拿起桌上的书递给我:“我等你的书。”
我才笑起来:“谢谢。”看到他手上的纱布,想起什么,将袖里带着的白玉膏给他:“要记得上药,我真想能再听你的天外之音。”似乎东西给他,都要找一个理由。
这不是他的地方,他的自尊心,如簿冰一般,他渴望有温暖,但是,他又怕这暖,会他的薄冰碎开。
他把我当成了朋友,而不是当成了宫里的人,把东西赏赐于他,他会很伤心,无垠,我都明白你的。
他轻笑,眼里有着莲影重重,灿烂地绽放着:“只怕要过些时间,下次我作个曲子你弹弹。”
我轻点头,不能久留了。看到他单薄的衣衫还不忍不住地说:“天寒地冻,保重些。”
和之桃出去,回头看,他还站在看着我。
出了外面,我重重地吐一口气,心里难过得郁结起来。
“之桃,晚些你去找九哥,让九哥帮我找易经,还有五行八卦之类的东西。对了,还要寻音色好一点的木弦琴。”
之桃不明白地说:“小姐,为什么那无垠公子,总是拒绝你的好意啊。而且湘秀院里还有好几把琴呢?都会木的好啊?”
那些凡俗之物,我岂能送给无垠。如果他要,只怕宫中早就打赏给他了,他宁愿修他的旧琴弦,也不把那天晚上的所弹的琴带回来,送,便要送有心之物,如无心,不如不送。
他身上流着高贵的血液,正是这一种让他不得不压抑,不得不痛吧。
只能呆在这里,这有人会和他做朋友,没有人敢跟他多说说话儿,我想到他的寂寞,我就忍不住心酸。
那么才华纵横的一个少年公子,有着最高傲孤洁的一颗心。我想那天晚上跪在台上山呼万岁,他心里一定又加了一道一道的伤痕。但他,还有拥有他的本质,多不容易啊。
伯牙摔琴谢知音,我用什么来感谢他。他说要爱护自己,我深深地明白了。
“宫里的琴送他,岂不是伤他。”他把我当朋友,当知己。越是这样的信任的,稍个不留心,便会伤得最深的。
她眼里满是迷惑:“我不明白了。”
我轻笑:“因为你不了解他,算了,不要明白的好,无垠公子是一个令我很欣赏的人,我从来不知道,他可以做到我很多无法做到的事。”
他琴弹得很好听,他的画,画得比我的有意境而又真实,他双手皆能书。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佩服他为质子这么多年,未曾改变自己,也没有自怨自哀,他努力地学着很多的东西。他的亲人放弃他了,但是,他没有放弃自己,他还有自己的追求,还有自己的孤高的美丽。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我无法做到。
对,他是莲,出淤泥而不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清香四溢的莲。他是莲的化身,他的眼里,有莲花在盛开。
我不可以为他难过,不可以给他做太多,我已知,他是个很敏锐的人。
我不要怜悯他,他不需要,他是那么的高贵。
回到湘秀院,我就研起了墨,画着想像中那长在云朵里的莲花,那么圣洁。不,这样太孤单了,应该是生长在京城外荷塘里的,那才是热热闹闹,荷叶连田田,他喜欢这样的,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他渴求自由,但他从来不说,一定也生怕这念头会让他觉得宫里的生活如死水。
画得东西多,可不是易事啊,需要很大的精力和很长的时间。
咬着笔尖,在想像着,是早上的好呢?还是中午,傍晚,或是雨中的莲花好?
门轻敲了下,灏在门口笑着看我:“这么入迷,你在想着我吗?”
真是仪态不良,我还咬着笔,赶紧放下笔将纸卷走:“没有啊,我正想画画儿呢?”
他从后面抱住我,亲昵地在我耳边说:“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可挂念着你,现在好点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