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陆仁送荀立出村,犹豫了许久忽然把荀立唤到树阴下细谈。
那陆仁是有什么事?陆仁可不是那种脸皮超厚的人,俗话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而陆仁就是这一号的人。昨天夜里他是很想用那半陶罐鱼头豆腐汤从荀立那里赚回几个钱,可是当荀立笑容可掬的把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到陆仁手中,还不让陆仁推辞的时候,陆仁着实有些脸上发烧、手里发烫。自己只是拿出了半陶罐鱼汤,外加让客人在院子里露宿了一夜,哪里能值这么多的钱?而在内心深处,陆仁也有自己的自尊心——该赚的钱、可以赚的钱,咱不会放过,但不该赚的咱不赚,你也别拿咱当成乞丐来施舍。
当然荀立其实也是一番好意,这个陆仁很清楚,也就耍不了什么“因怒拂袖而去”,再说陆仁也没那么清高。而眼前这位有些二世祖模样的荀立的确有些嘻嘻哈哈玩世不恭,但至少没有因为自己“贫寒卑微”而失礼。彼此间话是没谈很多,不过陆仁觉得这位年长他几岁的荀立人很不错,万一碰上徐州马上就要到来的兵难就这么交待了总觉得有点可惜。因此陆仁在犹豫了一夜之后,决定露点“天机”给荀立。
这边荀立已经在陆仁的面前跪坐下来,拱手一礼笑问道:“不知义浩是有何要事相告于我?”
陆仁已经经过了一夜的思考,此刻有条不紊的问道:“常直兄到此游学,却不知到了徐州之后又会去哪里?”
荀立稍稍迟疑了一下回应道:“这去处嘛……我心中尚未有定数。可能会北上,去北海拜访一下孔文举孔北海,也可能会在徐州呆上一段时日吧。却不知义浩问及此事是有何意?”
陆仁又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回想了一下看过的书沉吟道:“这徐州地界你万万不可久留,北海那边你也不要去,这两个地方都不太平。你既是出门游学,不如一到徐州就马上南下,经由……”说到这里陆仁顿住,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徐州南边是哪块地方,半晌过去才回想起两个地名接着道:“经由庐江、寿春,换乘船只逆江而上前往荆襄游学。”
荀立顿时来了兴趣,笑而问道:“义浩为何会如此劝我?你说徐州、北海不太平?可据我所知,北海孔文举与徐州陶恭祖这二位府君治政有方,北海与徐州皆为安平之地,百姓安定少有贼盗,你又为何会说这两处不太平?”说到这里荀立顿了顿,见陆仁的脸色有些为难,知道陆仁也是一番好意相劝,当下也不愿让陆仁太难堪便笑道:“或许是因你为本土之人,对此间局势知之甚详,知道一些我这个他乡之人不知之事……也罢,那我在徐州游玩几天便西回颖川。”
不说还好,荀立这一说向西走陆仁差点没跳起来,双手乱摆道:“千万别往西!徐州的兵难祸事就是从西边来的!你往西走会正好碰上!”
荀立脸色大变,复又上上下下的打晾了陆仁一阵才皱眉问道:“徐州将有兵难自西而来?何以见得?义浩,你我也算一见如故,可你此刻却话中有话、意味深长,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若你真愿交我这个朋友,可否如实明言、细说一二?”
陆仁曲指直敲脑门:“我这不是在想怎么才能和你说得清楚吗?”
荀立哑然,因为陆仁的言行举止着实有点让荀立这个古人觉得他有些不伦不类、稀奇古怪。不过见陆仁想得那么认真,荀立想了想还是由他来牵出话头:“义浩说徐州将有西来之兵难,可是徐州往西是镇东将军曹孟德镇守的青、衮地界,莫不是指曹公会兴兵以犯徐州?想曹公不久前才扫平青州黄巾余党,仅诛黄巾首恶,其余尽令归于农桑,使百姓得已安宁并使农事尽复,大有仁者之风,兼之英名远播,又岂会无故兴兵侵攻徐州?”
陆仁撇嘴笑了笑:“怎么你是这么看曹……曹孟德的吗?”
荀立笑道:“那又当如何去看?”
陆仁干笑了一下,却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算是赏自己两记耳光,心中暗道:“老毛病又犯!刚才差点直呼老曹的名,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那可是代表不礼貌,甚至是轻视与鄙夷。老曹那是咱惹得起的人吗?总是这么粗枝大叶、口无遮拦的,早晚出事害死自己!”
荀立见陆仁低头不语,再次笑问道:“义浩,你眼中的曹孟德应是怎样?”
陆仁措了一会儿词才抬头道:“昔日曾听闻许子蒋品评曹公为‘治世能臣,乱世奸雄’,在我看来确如其份。曹公心中的志向与野心,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够体会得了的。怎么说呢?曹公胸怀王八(故意说错的)之志,心里面想要的是整个天下,又怎么会满足于只坐拥着小小的青州与衮州?”
荀立暗吸了一口凉气,再次打晾了陆仁数眼。刚才陆仁说的很难使他相信这是从一个贫苦樵夫口中说出来的话:“义浩你……见过曹公?”
陆仁摇头:“我一个山林樵夫哪里会有机会见到曹公?实不相瞒,这些都是我从曹公往日曾做过的事中推断出来的。闲话我们也不说太多,我只说曹公一定会打徐州,因为曹公想要发展实力的话,眼下就只有徐州可以打。”
“为何义浩会认定徐州而不是其他地方?”
陆仁颇有些自得,因为他原先经常在论坛上和喷友们争论一些三国方面的问题,他的一些观点的赞同者也很多,也算是小有成就:“因为另外三个方向曹公眼下都打不了。北面的冀州是袁本初占据着,其四世三公的名望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凭此袁本初召集到了大批的人才,而且冀州殷富,袁本初早已是兵精粮足,这种实力可不是曹公眼下惹得起的。退一步说,曹公与袁本初本是知交好友,在他们二人之间还没有发生利益冲突的时候,他们也不会翻脸。必竟在明面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董卓。”董卓的名子直呼是无所谓滴,谁让董卓是逆贼?
荀立点了点头:“那曹公的西面呢?”
“一个烧成了废墟、荒无人烟的东都洛阳,占了又有什么意义?当然洛阳如果重建起来仍会是块宝地,只是曹公眼下一没有那么充足的人力物力,二则董卓这个死敌还在长安,单凭现在曹公一个人的实力也应付不了。别说往西面打,西面的董卓不打过来已经很不错了。”
“那南面呢?”
“南面是袁公路,他和袁本初的情况差不了太多,就目前来说实力也很强。而且这二袁之间不管动哪个,另一个肯定会出兵相助,谁让他们是同宗兄弟?而曹公的地盘又正好夹在二袁中间……”说到这里陆仁猛然想起来似乎自己说得太过头了些,硬生生的把后面一句“虽说这二袁早晚会闹翻,但不会是现在”给咽了回去。
荀立点了一会儿头,沉吟道:“如此看来曹公想发展实力的话就的确只有徐州可打……只是陶恭祖于世有仁人君子之清名,曹公若冒然攻之必会自损名望,亦有负于大义之名,说不定还会因此而激起诸候公愤。若与陶恭祖交好的诸候群起而攻之,曹公未必就能抵挡得住,要是青、衮有失,曹公岂不是得不偿失?在义浩看来,曹公意欲攻徐当取何良策为上?”
这一问让陆仁有些哭笑不得:“喂,常直兄啊,你这问得有些莫明其妙啊!我只是想告诉你曹公肯定会对徐州用兵,怎么你反到问起我要怎么样才能师出有名来了?”
荀立微微一楞,想了想笑道:“你不是说曹公马上就会攻打徐州吗?我只是想不出曹公现在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师出有名,不召人非议而已。”
陆仁甩了甩头道:“稀里糊涂的和你扯了那么多,现在才扯回正题。若按一般情况,曹公可能还真没有什么攻打徐州又不召人非议的借口,只能望徐州而叹再寻找机会。只是现在……老天爷真的给了曹公一个绝佳的借口,这也是我为什么让你赶快离开徐州南下的原因。”
荀立耳朵都竖起来了:“哦——义浩请讲!”
陆仁道:“昨天我去徐州卖柴,正好遇上陶府君亲送曹公之父曹太尉离开徐州。陶府君本来是想结好曹公,连带着也能让他的徐州安宁一点的。可惜啊,他好心派出护卫却派错了人。”
“怎么说!?”
陆仁道:“陶府君派的是都尉张……张闿。他原本是黄巾余党,勉强归降的陶府君。这个人贼心未改,当初也只是为了保命才投的降,在陶府君手下对他来说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这回陶府君派他护送曹太尉一家,真的是所托非人……曹太尉的车架百余辆,任谁都看得出家底极丰,而像张闿这种贼心未改的人,在路上不动歹念才怪了。杀人越货此就落草,这种事在这年头是不是也太平常了点?”
荀立惊道:“你是说,曹公一家皆会死于张闿之手?”
陆仁点头道:“不错,曹太尉一家都会被张闿杀掉。而曹太尉死在陶府君的人手里,这不正给了曹公一个攻打徐州的绝佳借口吗?本来这种事随便派一员大将再带个几千人马抓回张闿也就行了,但是曹公一定会借此机会大举兴兵攻打徐州,因为曹公真正想要的就是徐州。而对外人来说,这是曹公的家仇私事,旁人也不太好插手。就算是插手救援,最多也只能说曹公做事分不轻轻重黑白、为之太过,却不会坏到曹公的大义之名……好了,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吧,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对得起你了。”
说完这一番话,陆仁向荀立拱手一礼准备起身离去。荀立忽然唤住陆仁道:“义浩且慢!”
陆仁奇道:“怎么了?”
荀立道:“若兵难来时,义浩当何去何从?”
陆仁摇头笑了笑:“当然是跑啊!这里离徐州不算太远,我如果发觉不对就赶紧先逃进徐州城再说。实话实说,我现在就想离开这里的,只是刚才和你说的这些话李老他听不懂,听得懂也多半不会信,可是我又不能扔下他不管……或许只有等到晚一些,西面的那些城镇有消息传过来,李老才会跟我走吧。本来我还在为没有盘缠发愁的,你昨夜给我的这些钱正好解了我的围。常直兄,多谢!”
相互拱手道别,陆仁回泥屋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荀立望着陆仁的背影,数次想唤回陆仁再说点什么的,却终在犹豫间作罢。背起双手,双眉紧锁着在树下踱了几个圈,过了好一阵子才回去翻身上马。只是虽然上了马,荀立却是徐徐的策骑而行,显然还是在回想着陆仁说的话。
某侍从道:“祭酒,方才我们已经耽误了些时间,不如打快些马,先到了徐州再说吧?”
荀立望望侍从,忽然拨回马头遥望向小村,口中呐呐自语道:“一个山野樵夫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见识?还有他昨日吹奏的曲乐亦能与之以名……《少年行》?是心中有志却无路而为,故此只能借曲乐一抒情怀吗?若真是如此,此人当为山野遗贤!”
几个侍从哑然中对望了几眼,离荀立最近的一个试探着问道:“郭祭酒,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马上赶去徐州吧?您这次执意要亲来徐州刺探消息,主公很是担心的,再三吩咐我们催促您早去早回,亦不可让祭酒犯险……”
“荀立”用力的摆了摆手,沉吟道:“不必了……调转马头绕开小村,我们马上赶回衮州去见主公!”
几个侍从面面相觑,怎么这还没到徐州逛逛的就要回去了?不过发令的人是“荀立”,他们跟着照做也就得了。
数匹快马奔驰在道上,“荀立”在马上心道:“陆仁……我有种感觉,将要发生的事一切皆会如你所言。如果真的皆如你所言,你也别逃得太快了……不然我们会很难再见面的。”
马鞭高高扬起,再用力挥下。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