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二年十月许,初冬。鄄城。
“主公,荀司马在府外求见!”
“嗯……嗯!先请入厅中奉茶,容孤更衣便往!”
曹操揉按着太阳穴,迷迷糊糊的自榻上翻坐起身来,再唤来侍婢帮自己洗漱更衣。他这是昨天才引兵回到鄄城,自然少不了要下令犒军,再与一众幕僚饮宴一番——喝多了,这会儿酒劲还没完全褪下去呢。
再稍迟一些,曹操更衣洗漱完了便赶来客厅,而荀彧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阵子的了。主臣各自礼毕,曹操却注意到荀彧的坐席旁摆放着一个食盒,好奇之下指着食盒问道:“文若,你带着食盒来此却是何意?该不会是知孤酒意初醒难免腹中饥饿,所以特地送朝食来与孤吧?”
荀彧笑道:“似如此彧也未免来得太巧了。主公且安坐,彧有二物请主公一观。”
曹操在好奇中坐好,荀彧则打开食盒,把里面的两碗饭端了出来放到曹操的面前桌几上。曹操见状愈发的不解,但还是望了这两碗饭数眼。而这两碗饭,一碗是泛黄的黄糙米饭,另一碗则是雪白雪白的精米饭。
曹操扬了扬眉头,指着这两碗米饭向荀彧笑道:“文若有话不妨直说,似你这般是在与孤打什么哑谜啊?不明说清楚的话,孤可真当作你是来奉饭于孤的了。”
荀彧道:“主公今春举兵,至七月破吕布与定陶,八月围张超于雍丘,转瞬已至现在的十月初冬。而眼下雍丘未破,主公却领了一部人马回鄄城暂歇,昨日小宴虽未明言,以彧度之主公不外乎是回来调运些粮草、冬衣以援雍丘部众。主公既然是回鄄城调粮,那可还记得今春时以陆仁陆义浩为典农校尉,率两千人众往赴鄄、范交界之所试行屯田一事?”
“哦哦哦……”曹操猛拍脑门。事实上曹操一直在前线领兵打仗,为如何对付吕布、陈宫、张邈的事而头痛,后方的事他还真没什么精力去关心过问。再说曹操昨个儿不是喝多了吗?这会儿被荀彧这一提醒才猛然想起来。
既然想起来,曹操自然就用上了心,必竟没有粮草的日子会有多苦曹操也是深有体会的了:“这两碗米饭想必就是陆义浩屯田所获吧?记得开春之前他向孤求取此职时,曾许诺至少会收粮三万,并缴于府库万斛,那现在可有功成?”
荀彧抚须笑道:“主公莫急,且再听彧一言。几上的这两碗米饭,精米细饭的确是义浩屯田所获,而这碗黄糙米饭却是夏候元让屯田获物。”
曹操大为惊奇的道:“元让?怎么元让也率众屯田了吗?”
说着曹操又望了两碗米饭数眼,忍不住命侍婢去取来食匙,在两碗饭中各挑了一匙纳入口中细嚼。嚼完之后咽下肚中,曹操不由得舒眉微笑道:“同是稻米,怎么元让种出来的竟然相差这么远?哦是了,元让所种之稻未去米糠,成饭后自然不及陆义浩的去糠细米可口。”
荀彧接上话道:“也不尽然,主公请看这个。”说着又摸出两个小布袋递给曹操。
曹操接过来,见两个布袋的袋身上一个写着“夏候”,另一个则写着“陆”。打开细看,见袋中都是未曾去壳的稻谷。再在荀彧的提示下各取出数粒仔细比对,又仔细的对比了一下两碗米饭中的饭粒,不难发现“陆”字这边的稻谷颗粒要远比“夏候”这边的丰满殷实得多。
放下稻谷,曹操也捋起了胡须沉吟道:“适才听文若所言,元让与陆义浩屯田所用的都是先前自徐州购来的粳稻稻种,怎么种出来却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异?这是怎么回事……”
荀彧见曹操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勾了起来,这才笑而应道:“主公引军在外多时,直至昨日才方回鄄城暂歇,自然不知道这一年中鄄城周边的诸多趣事,且容彧向主公细说一二吧。”
于是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荀彧的口才那可是没得说的,把陆仁与夏候敦之间屯田的事有如讲故事一般的诉说出来,听得曹操是眉飞色舞、兴味盎然.等到荀彧差不多把“故事”说完之时,曹操便凑到了荀彧的身边急问道:“这二人相约屯田赌赛,到今岁秋收之时,元让与陆义浩各自收上了多少米粮?”说实话,有多少实实在在的东西进帐才是曹操最关心的事。
荀彧道:“元让嘛,都是未去米糠的糙米粗粮,共计有三万一千三百余斛。至于义浩……”
“陆义浩是多少?”
荀彧深深的吸了一口,这才不紧不忙的向曹操扔出了一枚重磅炸弹:“义浩所收入仓中的全是这种去糠精米,共计六万五千七百二十二斛,是为彧亲自计点之数。除去五千七百余斛发作彼屯秋赏、接济元让营屯与留作来春谷种之外,尚有六万实数。彼自留三万斛以作来年屯田之需,实纳入府库之粮为三万斛整。”(PS: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算一下,一千五百汉顷收上六万五千七百斛,平均产量其实是多少。总之瓶子没乱写)
曹操当场楞住,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语气中带着很深的怀疑之意问道:“陆义浩是带了多少人丁前去屯田?中途又招纳到了多少人丁?一共又耕作了多少田地?怎么竟会比元让多出一倍有余!?”
荀彧道:“义浩与元让所领的同样是两千人众,耕种田亩之数亦同为一千五百顷。纵有相差之数亦不过而尔。若真要论及,义浩的营屯属众当中尚有近半妇人,牛马之数亦不及元让……”
曹操一听这话差点没蹦起来:“不可能吧!?众不过两千,田只一千五百顷,他竟然收上了六万五千七百余斛……即便是旧日未曾被大火焚毁的东都洛阳,也需两个千户之乡岁逢大收方能有此岁入!这、这当中莫非有诈乎!?”曹操年轻时举孝廉干过洛阳北部尉和顿丘令,所以对农桑方面的事是比较了解的。
荀彧轻轻摇头:“主公此言差矣!元让与义浩赌赛屯田,邀彧为仲裁之人,而彧为求二人和睦自然欣然应允,从中周旋以令二人不再争执。既为仲裁,彧又岂能有所偏袒而任其出诈?适才彧所言句句属实,若主公依然不信,且看此书。”
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字帛交给曹操过目,却是夏候敦专门写给曹操举荐陆仁的书信。曹操把这封信细细的看完,抚须沉思了许久,又望了望桌上的两碗米饭,忽然若有所悟的向荀彧道:“文若,你今日来此,本意并不是来向孤诉说陆义浩与元让的屯田之赌或当中趣事,而是来向孤举荐陆义浩的吧?”
荀彧笑道:“正是如此。实不相瞒,彧想恳请主公将陆义浩右进为主簿,并领典农校尉如旧。若得此人入府衙理政,则彧主政令规画,义浩主理农桑蚕事,相信不出数年主公便可府库丰盈,再无粮患之忧。”
曹操闻言指点着荀彧呵呵笑道:“文若,孤和你说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你觉得某人身怀其才可为你之辅,这些寻常调令你大可便宜从事,无须专门禀我。孤常领兵在外,内事全由你居中调度,你有多辛苦孤是知道的。”
荀彧摇头道:“主公曲解彧之意矣。彧专门来此保举义浩,其实也是有些无奈。”
曹操笑道:“有何无奈?陆义浩既然精于农事,你便宜从事也就是了……”
荀彧道:“主公,若彧随意下令调用义浩,实为屈贤之举。”
“屈贤!?”曹操犯糊涂了。
荀彧笑道:“先前彧说了那么多,看来主公并没有记在心上。主公,若这陆义浩真的只是个精于农事之人,委以典农校尉一职,令其教导百姓耕种之法也便足矣。彧真正欲令其为辅,真正看中的是义浩在与元让的屯田赌赛中所展现出来的理民之干。”
“嘶——”曹操这会儿才明白过来,细细的回想了一下先前荀彧所说的“故事”。当回想起陆仁是如何激夏候、戏韩浩、邀荀彧,曹操不由得微微点头。而回想起陆仁“一曲定营”这一节时,曹操的眉头便拧到了一起道:“如此看来,这陆义浩不仅精于农事,而且有急智、擅抚民,实为理民贤吏之才,孤确当亲下聘令方可。”
荀彧道:“不仅如此,主公还当试想一下义浩的为人,应当能明白彧的无奈之处。”
曹操又被闹了个莫名其妙:“无奈之处?”
荀彧摇头笑道:“这陆义浩的心性嘛……主公应该知道,义浩此人心性散漫,而不治行检的放浪之度,还远在奉孝之上。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他有如驽马。”
“驽马?贤吏之才为何又称之为驽马?文若此言何解?”
荀彧呵呵一笑:“驽马者,不扬鞭击打不会前行,这陆义浩便是如此。我观其先前所为之事,正如奉孝所言,义浩本意只是想逍遥度日不问世事,若不是有些事令其心绪激动难以自制,他恐怕现在还挂着发丘中郎将的虚职,与他那侍婢婉儿在府坻中悠闲度日吧。换言之,义浩这个人是要逼的,不逼不会做事。”
曹操楞了一下,忽然回过神,哈哈大笑道:“孤明白文若之意了!这样吧,选日不如撞日,不如这就差人去叫上奉孝,文若你亦随行,我们主臣三人去一趟鄄、范之间如何?”
荀彧笑而拱手道:“主公明鉴!不过奉孝就不必差人去叫了……”
“为何?奉孝与义浩本为挚友,奉孝不在,孤有些话也不太好说出口啊。”
荀彧摆摆手笑道:“是无需去叫。彧来之时,奉孝正打马出城呢。”
“哦……哈哈哈——!”
与此同时,咱们的路人一号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算计,而是兴致勃勃的正拉着婉儿在厨棚这里忙活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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