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曹操卧帐。
“……父亲,濮阳之事便是如此了。”
听完曹昂的叙诉,曹操向曹昂点头赞许道:“昂儿,你做得对。欲成大事之人,又岂能为一女子而令麾下之人寒心生变?你收婉儿为义妹,其实于己无损,但却能安人之心,适得其所矣。所谓的御下之道亦不过如此,为父也只当是多了一个不用赔什么嫁妆的女儿罢了。天下间女子极多,到时为父寻一国色之女与你为妻也就是了。”
曹昂道:“多谢父亲。只是孩儿因一时气盛,险些铸成大错,还望父亲能原谅孩儿……”
曹操直接挥手打断曹昂的话道:“你年不及二十,正是血气方刚之年,会因一时血气而做些荒唐事出来也无可厚非。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已知错,且能引以为诫,为父甚是欣慰……其实为父似你这般年少之时,曾与袁本初做过比你更荒唐的事——去抢别人家的新人!”
曹昂一听这话双眼立马瞪得溜圆,而曹操则仰天大笑。笑过之后,曹操似乎是被勾起了往日的回忆,闭目沉吟道:“光阴似箭啊……转瞬便是二十余载过去了。昔日为父在你这个年纪,也就是在这洛阳城,那是何等的放浪形骸肆意妄为!每每回想起来,为父都觉得那是为父一生中最为开心的日子。可是二十年后,为父与袁本初都已是雄霸一方的诸候,而这洛阳城也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父亲……”
曹操轻轻点头,又向曹昂摆了摆手才缓缓的睁开双眼,思索片刻之后向曹昂问道:“你说陆义浩竟然在一日间斩杀了山野草寇与田氏家奴近百人?而你赶去田府往援之时,他虽身陷重围情势危急,身上却一点伤都未受?”
“正是如此。直到夏候叔父带兵围住田府救出孩儿时,他也只是在为救护婉儿之下为乱箭射伤了左臂与右腿。”
曹操吸了口凉气,双眼又眯了起来:“如此说来,他岂不是有过人的武艺?有这般出众的武艺,却又为何要一意隐瞒?难道他别有居心不成?”
曹昂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其实孩儿初时也怀疑他是有意隐瞒,因而借暂住彼府中养伤为由曾仔细的观察过他,之后也曾多次暗中试探,发觉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习练过武艺的痕迹。之后孩儿又仔细回想过与他在田府中拼杀之事,感觉他完全就是在凭着一勇之气乱砍乱斩,跟一个疯子没有什么区别,之后他也坦然而言是当他闻知婉儿有事时心神失控所致。按孩儿的仔细观察,他应所言非虚。”
曹操沉吟道:“一个发了疯的人的确会不好应付,只是他发起疯来也未免太骇人了点。罢了,这些事不再去提他。昂儿,你既与陆义浩结为好友,那你觉得其为人如何?”
曹昂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虽在某些事上心胸有几分狭隘之气,有时甚至会有几分无赖痞气,但也只是俗人之态而已。若他胸无所长,或许只会是一介平平无奇的市井匹夫、贩夫走卒。不过其人心地纯良胸无城府,兼重情义,确实可为互信共事之良友。”
曹操点头道:“昂儿,这陆义浩虽有几分小人之态,但能得你元让叔父与荀文若的联名保荐,想必不会是泛泛之辈,必有其过人之处。而你既愿与其结交为友,诸事就看你自己如何去把握了。想为父已年过四旬,而你正值青壮之年,多与这些有才干的人交互往来对你自有莫大的好处。但是亦不可过从甚密,顾此而失彼。”
“孩儿谨记!”
曹操满意的向曹昂点了点头。其实在曹昂的身上,曹操能看到几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也有意的想把曹昂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现在见曹昂年纪轻轻的就能妥善的处理好与属下之间的关系,隐隐然已经有了几分上位者之风,曹操能不感到欣慰?
正事差不多谈完,曹操便与曹昂聊起了家常。谈了一阵,近卫来报说郭嘉求见,曹操便命请入帐中。郭嘉入见,彼此间随意的行过礼之后,曹操便问道:“陆义浩怎样?”
郭嘉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他还是老样子,胸中常怀避世之意。尽管他出仕至今已近三年,间中也曾自荐求职,但我感觉得到他并不是为了仕途亦或是求得功名而如此。在我看来,他似乎只是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事成之后便打算一走了之,继续当他的闲云野鹤逍遥世间。”
曹操闻言微微的皱了皱眉,曹昂则若有所思的接上话道:“孩儿在陆府养伤时曾听婉儿提起过,陆兄似乎只想为官四年,四年之后便会带着婉儿辞官回乡隐居。至于这为官的四年里,陆兄似乎是想全力推广稻谷的种植正法,好教百姓能不再只是亩田石粮。之后孩儿也曾与陆兄攀谈过一些这方面的事……若按他的原话,说如今百姓耕作之法都是什么‘粗旷式’的耕作,最多只能收获到一半的粮米甚至更少。而如果教会百姓如何精耕细作,至秋收之时至少可以多获三至四成的粮米。还有什么套种之法、轮耕之法、家禽圈养之法……孩儿虽鲁钝,但也曾苦读过不少书籍,只是对陆兄所言及的事物,根本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父亲知孩儿倦惰不曾躬耕,因而不知晓农事,但是孩儿觉得若真按陆兄所言之法去做,国之岁入至少可提升三成……濮阳秋收时孩儿出城游猎,曾特意寻十屯老农问询过,都众口一辞的说今年的濮阳十屯按陆兄所授之法耕作,虽不是丰调雨顺之年,却胜似丰年!而按陆兄所说之法,他似乎还只是用出了一半。”
“嘶——”一向不怎么过问后方农耕的曹操这会儿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曹操只是不怎么过问,农桑之事一向都是全权交给荀彧来处理,但绝不代表曹操不重视农耕。正相反,曹操自举兵以来可没少在后勤粮草方面大吃苦头,所以曹操对粮草补给方面的事其实是非常之敏感的。先前荀彧与夏候敦的举荐就已经让曹操开始重视陆仁这个人,突然一下又从自己的亲生儿子的口中听说陆仁可能只是用出了一半的方法就能让他老曹的境内粮草产量提升好几成,那如果真的让陆仁全力施为又会是什么情况?这个已经很难想像下去了。
自席间站起身来,背起双手在帐中打了几个来回,许久之后才眯起双眼向曹昂问道:“昂儿,你可有因与陆义浩结交之故就刻意偏袒、夸大于他?你方才所说之话,是否言过其实?”
曹昂赶紧摇头:“父亲何出此言!?举贤任能,为的是父亲大业,孩儿又怎能只顾私情而坏却父亲之业?”
曹操望了曹昂好一阵,眼缝也越眯越细。以他这个当父亲的对曹昂的了解,曹昂的确不会在这种事上面为了私人感情而去说假话,只是方才曹昂所说出来的话,也未免使农业知识还停留在现时点的曹操太难接受了一些。
桌几上便是荀彧的信简,曹操又拿起来细看了一阵才道:“奉孝,你最初向孤举荐陆义浩,其实是以私情居多吧?”
郭嘉马上拱手道:“不敢欺瞒主公,初时嘉举荐义浩出仕,的确是以嘉之私情居多。只是在那时嘉便觉得义浩虽看似平庸,但胸中见识亦有其过人之处,若为军之参议对主公也当有所裨益。到是义浩出仕之后一步一步所做出来的事着实出乎意料。嘉在此也斗胆坦言,嘉……看不透他这个人。”
曹操点了点头,又看了几遍荀彧的信简之后道:“奉孝之荐有私情在胸,不顾可也;元让心性率直,易为人所欺,其荐亦可不置。到是文若之荐不可不理……”
其实曹操此刻的心底有些犹豫。怎么说呢?毕竟陆仁给曹操的第一映象也实在是太差劲了点,别忘了陆仁最初与曹操见面时居然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之后陆仁做出了些成绩,是令曹操对陆仁的看法有些改观,但曹操仍然认为陆仁是个不可大用的人。
此时此刻,荀彧可是在信中建议曹操表奏陆仁为许昌令。而许昌令那是什么官?如果迁都成功,许昌令可就相当于现在的首都市市长!如果没有非常好的才干,这个官当不下来还是小事,曹操的军政中心乱成一团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犹豫了很久,又在帐中打了几个来回,曹操才捋须沉吟道:“他只想出仕四年吗?四年……我到想看看在这四年里陆义浩能做出什么样的功业!”
郭嘉问道:“主公之意是……”
曹操摆了摆手道:“文若在信中说,只待圣上应允迁都于许的诏命一下便表奏陆义浩为许昌令,好教其能在来年春耕时节之前赶往许昌,以许昌令之名慕民屯田,充实府库。只是京畿城令又岂是可随便给予的?陆义浩一无名望,二无家世,兼之年齿甚幼恐难服众。孤意欲先表陆义浩为代守许昌令,权领许昌农桑诸事,待孤携天子到往许昌之后再观其情而定之。若只是身怀百里之才,不能胜任许昌令一职,孤自会量才而用,且日后他要走孤也不会留难于他;但如果他真的如文若信中所说的那样,身怀萧何富国之才,孤定当设法留之!”
说完这些话,曹操的双眼又再次眯了起来。其实还有几句话曹操没有说出来:
“文若一向看人极准,我本应对陆仁信而用之。只是此人连奉孝都无法看透,我不好好的试探他一下心中不安呐……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身怀如萧何般富国之才的人,那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下来……如果他真是这种人才,那就绝对不能让他流落到其他诸候的手里去!!”
(昨天周日,瓶子偷了个懒休息一下哈!另,最近几回似乎有点罗嗦,但瓶子觉得必须得写。因为瓶子觉得吧,曹操对陆仁从漠视到重视得有一个很关键的过渡期与试练期,如果跳过了这一节,会使情节上不太流畅来着……不多说了,求票、求收藏、求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