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安元年(即兴平三年,汉献帝从长安逃至洛阳时改的元)十月中旬,许昌。
咚、咚、咚——
有人曲指在城门附近的慕民棚书吏桌几上重重的敲了几下,敲醒了慕民书吏的暖阳好梦。睡得正香的书吏带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连双眼都懒得睁开,顺手摸过笔架上的毛笔有气无力的道:“姓名、年齿、籍贯、有无家室?可愿应慕屯田?”
敲击桌面之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显然对书吏的懒散极为不满。书吏听见了这闷哼之声,心里也有点不高兴来人吵醒了他的好梦,刚想发作一番,只是一睁眼看清来人时便吓得睡意全无,立马站起身来向来人行礼道:“小吏参见曹大公子!”
曹昂再次冷冷的哼了一声,扭头望向离慕民棚数十步的榜文亭。只见那边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但人们对这慕民棚只是远远的探望,相互间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甚至都能看出来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往这边过来。
曹昂看了一阵不由得心中恼火,扭回头瞪着书吏责斥道:“观读榜文且有心应慕之民如此之多,汝领职受命却怎么能如此倦惰!?若误了慕民屯田之大计,我必教你人头落地!!”
这番话一说,书吏的神情立马就变得委屈的要命。当下也很想出声为自己辩解上几句,可是望见曹昂那怒气冲天的样子,书吏到了嘴边的话也不得不强咽下去,只能唯唯诺诺的连声是是。
曹昂又一次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书吏。侧过些身望向榜文亭那边的人群,沉吟了片刻刚想去到那边亲自劝说民众,陆仁的声音随着马蹄声传了过来:“子修!我一时贪睡起来得晚了点,见谅见谅!”
领着数骑随从来到近前,陆仁翻身下马与曹昂各自施礼问候。二人礼罢,陆仁便走到书吏的面前问道:“这几天的情形如何?”
书吏见陆仁到此很想说话,可是偷望了一眼脸上还带着怒容的曹昂却又没敢说出来,只能默默摇头并不作声。
陆仁见状便顺手抄起了桌几上的记录竹简,见上面完全是空白一片却很随意的笑了笑,放下竹简后拍拍书吏的肩膀道:“无妨,这与你无关。你只记住,这段时间里你守在这里无聊了就偷个懒、打打瞌睡的,我不会说你什么。不过在数日之后忙起来的时候你还敢偷懒的话,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书吏心说这榜文都已经贴出来近十天了,一个来应慕的人都没有,你却说过几天就会忙起来,谁信啊?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而陆仁现在身为试守许昌令都不知道高出他多少级,这小书吏还敢多说什么?只能接着唯唯诺诺的应下罢了。
陆仁看出了书吏心中的不信之意,却只是无所谓的笑笑摇头。转过身刚想和曹昂一起上马,抬头望了望天空却又停了下来,伸手入怀摸索了几下,摸出几个大钱放到了书吏的桌上道:“天气渐寒,我见你身上的衣着挺单薄的,又总是守着这个无遮无挡的陋棚,很容易染上风寒。这点钱你拿去买身冬装御寒,要是钱贱布贵的话就烫几瓶酒暖暖腹,实在不行就权作柴资烧着烤烤火。其他的等我这几日巡视城外回来的时候再说。”
书吏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赶紧向陆仁行大礼道:“小吏谢过陆令君恩赏!!”
陆仁连连摆手示意书吏免礼,这才走回曹昂的身边准备上马。
曹昂望了眼正在小心的收起大钱入怀的书吏,很是不满的向陆仁问道:“陆兄,此人怠慢职守,你为何还要额外的恩赏于他?你且看那边!”伸手一指榜文亭那边的人群。
陆仁扫了一眼人群,摇头笑了笑道:“这与那书吏无关。子修,你我上马,出了城边走边说吧。”说完陆仁又向人群拱手一礼,却引得人群中有不少人也慌忙还礼。陆仁又笑了笑,这才率先打马出城。
不多时曹昂与一众随从策马追上陆仁,曹昂与陆仁并骑而行,疑惑不解的问道:“陆兄,你发下慕民榜文已近十日,到如今却一个应慕之民都没有,你为何却能如此轻松?现在已是十月中,离二月春耕不过三月多些的时间,你要是没有慕来屯田民众,岂不误了来年的春耕大计?依昂之见,不如请妙才叔父发兵征集民夫好了……”
陆仁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慕民慕民,要的就是百姓自愿才真正有用,如果强征而来的话肯定会有很多人背屯逃亡,那反而会得不偿失的。”这可是句大实话,历史上曹操兴屯田的时候少不了强行拉来人丁种地,结果百姓中逃亡的人可不在少数,后来是曹操采纳了袁涣的建议才不再强征人丁屯田的。
曹昂道:“话虽如此……”
陆仁笑道:“子修,在处理这些事上你可能还不及我,或者应该说我长你几岁,处事会比你稳重一些,不会去急于求成。其实呢,百姓观榜议论,有心应慕却不敢上前的事,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了。”
曹昂道:“陆兄既已料知如此,那又当如何应对?”
陆仁自得的笑了笑道:“我觉得吧,想要解决一个问题,应该想一想产生这种问题的原因,从原因上下手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还记得前些时日我曾对你说过濮阳与许昌的民情完全不一样的话吗?濮阳兴屯田时,郡内上下都已被吕布破坏得不成个样子,百姓心中都急盼官府能给他们领个头,好让他们能尽复农桑安居乐业,所以濮阳的慕民榜一张贴出来马上就有大批失田失地的百姓赶来应慕,简单点说濮阳就是由破而入治。但是这许昌却不是如此的。”
曹昂细想了一阵才道:“陆兄的意思昂稍稍明白一点了。是不是可以这么说,这许昌虽然也经过战乱,但被破坏得并不算太大,其根本元气尚在。如果说濮阳是由破而入治的话,那许昌应该是……由乱而入治?”
“乱而入治?乱?”陆仁楞了片刻才笑而点头道:“子修的这个‘乱’字用得真妙啊!不错,许昌一带真的很乱,只不过不是如濮阳的贼寇之乱,而是世家豪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势力与关系太乱。太多的豪族自倚其势,不从官府政令。官府政令一下,这些世家豪族觉得对胃口就听一听,不对胃口连理都不会理,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这一类的豪族可不像田氏那么笨,田氏说白了只能算是个贼头,好歹在明面上还得听官府的。而许昌的这诸多豪族世家嘛,差不多个个都族中有人当过官,都有着很高的声望,对民众有很高的影响力。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官府政令一下,百姓们根本就不知是该听官府的,还是得听这些豪族的。这便是我所说的乱了。”
曹昂这也是和陆仁在一起胡混了大半年,也学来了些陆仁的坏习惯。听陆仁说完这番话,曹昂也忍不住伸手猛抓头皮道:“昂明白了,这慕民政令一下,这些豪族如果不表个态,百姓们就不知道该不该应慕为好。万一做事做到一半,诸多的豪族联合起来抵制政令,那百姓们就很可能会白忙碌了一场吧。”
陆仁点头。按史料的记载,曹操在迁都许昌之后曾经杀过好几个天下知名的角色,当中甚至还有当朝太尉杨彪这样的重量级角色。书上只说这曹操嫉贤妒能小家子气的表现,亦或者说是曹操在排除异已。而陆仁在东汉这几年混下来,却感觉曹操在这种情况下是必须得杀这些人来立威,立威之后才能把许多政令有效的实施下去。换句话说,曹操其实也有自己的无奈吧。
不过陆仁可没蠢到去背这些超级大黑锅的程度。毕竟陆仁算老几?往许昌这里一放诂计没谁会在意他,真要是惹着了这么多的世家与豪族,被这些人整得名声大臭特臭的陆仁可以不理会,反正再过几年他就回去了,但问题在于陆仁的人身安全。天晓得动了这些豪族的结果,是不是曹操顺手来个卸磨杀驴大赚便宜!所以相对于曹操急于求成的“杀”,陆仁想采取的还是比较温和的方法,至少按陆仁的推算不会引起世家豪族们太大的反应。
这边曹昂又接着问道:“那陆兄是想对慕民一事就这样置之不理吗?”
陆仁回过神来,仰天大笑道:“当然不是!其实当不当官的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让百姓们能多收上些粮食,都能吃饱肚子。等这些事办好了,我就逍遥自在去……呵呵,其实呢,许昌现在的慕民屯田政令就有点像商秧的‘立竿见影’,缺的只是那个敢去扛竿的带头人。只要有人看出扛竿的好处,敢为众人之先,那后面的人就会一起拥上来分点余羹。当然,这个扛竿之人嘛,必须得有份量……这些你还是先不要管了,我心里有数。我已经算过时日,最多再过五天,四门慕民书吏只怕都会忙得不可开交。若是我所料不差并且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明年二月之前肯定可以慕足民众并且赶上春耕。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许昌周边的耕田、水利考较好。”
曹昂闻言楞了许久,连马速都不自觉的放慢了下来。过了一阵,曹昂忽然向陆仁唤问道:“陆兄,你之前曾对我说过欲行许下屯田之策,必须得去一趟颍川荀氏。难道说荀氏一族便是你口中的扛竿而得金之人?”
陆仁在马上一回头,冲曹昂笑道:“你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子修你不妨想想,当今的中原论及家世名望,除了四世三公的袁氏之外,还有哪个世家能和荀氏相提并论?”
曹昂大惊道:“陆兄你竟然真的说服了荀氏宗族?”
“并不是我说服,说服荀氏的其实是一个‘势’,我不过是因势利导而已……好了子修,马打快一些,我可不想今天晚上露宿野外!现在的天气冷啊!!”
一如陆仁所言,七天后陆仁与曹昂完成一片区域的堪查回到许昌城时,城门那里的慕民棚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无比,当时那个打瞌睡的书吏这会儿直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三头六臂,因为他现在跟本就记录不过来!!
此刻陆仁十分自得的微笑了起来,而另一边曹昂望向他的眼光也变得复杂无比。其实陆仁之前也不能完全肯定会如他设想,但现在却能让陆仁彻底的放下心来。只是陆仁还不知道,荀氏除去当了这领头人之外,另外还给陆仁奉上了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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