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恩宠

贞观十七年。

十七年前的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李世民在玄武门伏击了太子、齐王，夺得嫡位之后，不久李渊就退居太上皇，让出帝位。也就是说，自那以来，世民当上一国之君，已有十七年了。

甘露殿内，一众宫人正忙碌着。今天皇帝特地吩咐要在这里摆一场小小的酒宴，可是前来参加的只有一人。

如此恩宠，实属罕见。宫人一边做着摆设的准备，一边不禁窃窃私语，打听着那人是谁。

“会是长孙大人吗？”

长孙无忌，这当今皇帝的妻兄郎舅，尽管皇后谢世已有七年，但以众人所见，皇帝对他的恩宠只是有增无减、与日俱增。

“应该不是。”对朝中各大臣在宫内行止甚为熟稔的一名宫人道，“如果是长孙大人，陛下会直接把他召进卧室里去。”

其余宫人闻言纷纷点头，心中都升起“确实会是如此。”一类的想法。

“房大人、褚大人呢？”

房玄龄与褚遂良，也是皇帝御前最得宠的大臣，除了长孙无忌，也就大概只有他们能享受如此待遇了吧？

但是……“两位大人陛下几乎天天都跟他们相见，似乎没有必要特地在此为他们设宴吧？”

说的也是。

众人越感到茫无头绪之际，忽然一人轻轻一拍手，道：“会不会是李大人？”见到众人仍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他才想起这朝上姓李的重臣很多，他这样说“李大人”所指未免过于虚泛，忙补充道：“是兵部尚书的李大人啊。”

众人恍然。当过兵部尚书的李大人曾有李靖，在今上登基不久之后就已担任此职，立下灭亡突厥的丰功伟绩，并因此而由兵部尚书升任右仆射这宰辅的高位。但如今的兵部尚书李大人已变为是李世勣，他仅以六千骑精兵就把另一西域强国薛延陀的入侵的三万大军击溃，其后便凭此奇功一跃而晋身为兵部尚书。

“可李大人上段时间不是突然得了重病吗？”

“是啊，那病来得很急，按医书上开出的药方也很怪，说要以须髯烧成的灰烬作为药引，才能治愈。陛下听说此事，马上就亲自剪下自己的须髯，给他制药呢……”

众人不约而同都“哦”的低声惊叹。

所谓“身体肤受之父母”，更何况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还更何况皇帝向以有着那样一把美髯而自负，平日里哪怕是伺候须髯的宫女不小心弄断了一根，都是要挨杖笞之刑的大罪，居然为了一个臣子的怪病就自剪“龙须”……如此恩宠，那可比现在特别为他设宴更隆重千倍万倍了。

“这么说，李大人的病已经好了？这一场酒宴就是陛下给他祝贺药到病除的？”

“很可能就是这样吧。”

众人心中的迷惑这时都化作了惊异艳羡。皇帝对李世勣的恩宠——不，那应该叫做“宠爱”了——实在是不可思议，不但为他治病，还为他治好了病而特地摆酒庆祝。长孙无忌是外戚，房玄龄跟从皇帝办事的时间最长，褚遂良早年以起居郎之身长年与皇帝日夕相对，他们三人格外受宠，那也是很长时间的事情了。李世勣以往却最多只能说是受到皇帝的重用，并不见得特别受宠，为什么皇帝与他的关系突然进展到如此亲密之境？

身处宫中，最重要的是察颜观色，知悉在上位的喜好变化，及时相应地调整自己对进出宫廷的各色人等的亲疏冷热的态度。说得不好听，这叫“趋炎附势”，但这确实就是在宫里的生存之道。众宫人一边手脚伶俐地摆放着酒宴的各种物事，一边暗暗地重新修正着李世勣在他们心中的位置。

“臣李世勣叩见陛下，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丹墀之下，李世勣行礼如仪。

御榻上的世民摆了摆手，道：“世勣，你大病初愈，不要劳累了，这些虚礼就都免了吧，快快起来。”

世勣却仍是“咚咚”作响的磕头于地，道：“陛下不惜自剪须髯为微臣制药，此等圣恩隆重，臣感激涕零，万死不足以报效皇恩。”

世民伸手抚上自己颔下的须髯，道：“说起来，我也没想到这区区须髯真能有如此妙效。世勣，你是我大唐的护国长城。想当年旧隋之时，炀帝为了防备突厥，别无他法，只有一个劲地把长城修筑得越加坚固，又在边关屯驻大量兵将，所费的人力物力，不可计量。而自从你镇守并州之后，十六年间四夷宾服，边靖境宁。世勣何止是我大唐的护国长城？世勣胜过数千里长城多矣。能救治得了这样的国之栋梁，不要说只不过是剪下数十根须髯，就算是要剜肉剖心，那也是值得的呀。”

“陛下……”世勣呜咽声中更是用力的叩，额头处渐渐的现出血色。

世民见状，连忙一边起身从御榻下来，弯腰扶起世勣，一边连声召唤御医前来给他包扎额上的伤势。

世民看着世勣坐下，眼中仍闪着泪光，便微微一笑，道：“世勣不会是还想再用一次我的须髯吧？这次是烧成灰烬用来止血？”

旁边侍候的宫人听到皇帝说出这样打趣的话来，都适时而得体地掩嘴轻笑，引得世勣在泪眼迷目之际也禁不住莞尔，忙道：“是臣鲁莽了，陛下请勿见怪。”

“世勣是真情流露，何罪之有？”世民说着，手一挥，酒菜便流水价似的奉上，乐工在旁奏起轻缓的曲子，气氛甚是闲适。

世民举起酒杯，道：“世勣，我来敬你一杯。”

听着这一句话，世勣不由得一阵神思恍惚，刹那间似乎又回到二十二年前的武牢关里，如今的皇帝还是当年的秦王，也是这样向着他举杯轻声叫唤出这一句：“世勣，我来敬你一杯。”……

他不觉脱口答道：“元帅恩宠，末将惶恐。”

“元帅……？”正斜身倚在御榻上的人双眉一展，笑了出来。

世勣这才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忙道：“臣该死……”

“不，我喜欢听你叫我‘元帅’……”世民脸上的笑意退去，眼中随之流露出追忆往事的迷离悠远之色，“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二十多年前那段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岁月，似乎就在这一瞬之间在他眼前流转而过。

世勣沉默了下来，脑海中也盘旋着那些与世民前肩作战的日子……

二人就这样一起沉浸在往事之中。

过了不知多久，世民望向远处的目光渐渐的收拢回来，再次落在世勣身上。他向着身边的宫人乐工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待得甘露殿中只剩下他们君臣二人，世民才道：“世勣，今天我在这里设宴只召见你一人，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后记：

1、时间跳得很快吧～～～～因为世民与世勣之间这段时间里都没有什么故事可言鸟～～～只好这样跳过去啦～～～

2、宫廷之内的人心……就是这样的吧～～～～这场宴会开头时世民与世勣之间的对话很“官方”吧？没办法，这基本上是直接从史书上抄下来滴～～～～就是这样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