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6高岗

程知节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目之所及，除浍州城头之上定杨军的士卒岗哨密布之外，四野空荡荡的似是只有他们二人.这次世民**来的士卒本来就不多，刚才他还让那些士卒都到附近各个村落里张贴榜文、安抚人心，只余自己在此相随。这里离浍州实在太近，若被敌军现他们如此就近窥探，凶险委实不小。

知节身经百战，自然早非胆小怕死之辈，但此际仍禁不住心跳有如擂鼓，其实是他想到要保护身边这年轻主帅的安全，自觉身上责任甚重。此前他早有听说李世民在战场之上好轻身犯险，但这次是他度随侍在侧征战沙场，现在亲眼目睹才对这传言有切肤之感。以往他在瓦岗之时，李密任命他为“内军”骠骑。所谓“内军”，是李密从瓦岗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八千名最骁勇的将士，号称可当百万之师，用来保护他一人之安危。饶是如此，知节还从来不曾见过李密会行至如此接近敌营之处，更不要说身边就只有他这么一人充作护卫。

可是，这时在世民的眼中，没有流露出一丝半分的惧意，只有专注沉思的神色。好像他不是正站在荒野之外，面对的不是其内驻有至少三万精锐敌兵的城池，而是安坐于自己的中军大帐之内，看着绘在纸面的行军地图。又好像是在他身后有百万雄师在保驾护卫。

真是好大胆的人……

程知节的心里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感慨——以后他还会一再地生出如此的感慨，不但在这河东之战里，还将会在以后的洛阳之战、武牢之战、征剿刘黑闼之战、在豳州抗击突厥、玄武门之变……乃至世民已成为皇帝之后在渭水之滨仅以六骑震慑包围京师的十万突厥大军的时候，他都将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世民凝神注视着前方的浍州城好一会儿，那唯一与他那一身白色截然相反的乌黑的眼眸眨动了几下，睫毛轻轻垂下，流露出丝丝的倦意。

知节蓦地想到，今天世民一大清早才率军自龙门踏黄河坚冰西渡，驻扎在另一面的柏壁关。进入柏壁之后，他听自己述说了城内的仓库已是存粮不多，马上就在临时充作帅府的衙门之内让记室房玄龄抄写了一批榜文。然后午饭都没空吃上一口，就领着那一百士卒与自己一起到柏壁四周的村落布公告安抚民心，现在又带着自己来到这里巡视战场的地形、了解敌军的布防。

这样扳指一算，在这一天里，世民自卯时起来，到现在的申时，五六个时辰里一直在奔波劳碌，没有真正好好地歇过一刻，肚子里更是空空如也。这时忽然静止下来，也就难怪倦意会趁机侵袭而上。

“元帅，还要再等一个时辰，不如先歇上一会儿吧？”程知节看着睫毛下垂后似已无力再抬起、现出一副昏昏欲睡之态的世民，这样说道。

“哦……”那长长的睫毛猛的往上一颤，“好吧，我们下马在那边的石头后面坐一下。”

于是二人在一块挡风的大石后下了马，并肩的倚在石上。程知节看到世民那长长的睫毛又再慢慢的垂下，便道：“元帅今天够累的了，就在这里打个盹吧。末将给你看着时辰就是。”

“不……”世民勉强又撑开了眼皮，“这里离浍州城太近了，我不能就这样睡过去。程将军，你跟我聊天吧，不要让我睡着了。”他这样说着，却还是撑不住又合上了眼睛。

“那元帅至少应该闭目养神一下。”看着世民这疲累的样子，程知节心里像是有一道闪电击落，掠过一阵的疼痛。

“嗯……”世民漫声应着，“程将军，你说些在瓦岗、在王世充那里时的事情给我听听。”

“在瓦岗的时候，末将是邢国公内军的骠骑……”

“内军是什么？”

“是邢国公在军队里挑选出来的八千精锐将士组成的卫队，用来保护邢国公安全的。”

“八千精锐将士用来保护主帅的安全？这不是太浪费了吗？”世民双眼猛地睁开，吃惊地望向知节。

果然你就是会这么说的……

程知节暗暗苦笑着。

“其实我也想组建一支精锐的骑兵队伍……”世民见程知节不吭声，他自个儿却说了起来，“不过是要随我冲锋陷阵的。或是充当前锋，或是在遇到强敌顽抗时就用作强攻，要锋锐如尖刀利刃，无往而不利。只可惜，我军现在还是太缺乏骑兵了……如果我能有八千精骑……”世民喃喃自语着，眼中流露出神往之色。忽然他目光一转，看向程知节，“……如果有一天我能组建起这么一支无坚不摧的精锐骑兵，程将军，你愿意再担任统军吗？”

“当然愿意，这是末将的荣幸！”程知节马上回答，然后顿了一顿，又道：“我想叔宝也会愿意的，他以前也是内军的骠骑呢。”

“好，一言为定！”

世民伸手紧紧地握住了知节的手，二人本已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握在一起，像是从彼此身上都获得了些许的暖意。

这样谈谈说说了一阵，虽然对驱除随着天边的太阳越来越偏西而越浓重起来的寒意没有什么帮助，但对驱除倦意却确实颇有些效用。程知节于是又说起被迫投降了王世充的那段日子。

“王世充其实待我们这些瓦岗降将倒算是不薄，但他为人心胸狭窄，多疑善忌，举止夸饰，说起话来动不动就指天誓，像个老巫婆似的，所以我们大家都很厌恶他的为人。”

世民道：“嗯，这些事情我也听说过了。不止是你们这些原属瓦岗军的降将这样说，本来是王世充部下的骠骑将军李君羡、征南将军田留安，也是由于这个缘故而率部众归顺我大唐，我把他们也都引为左右、充任统军之职。”

“是啊，王世充总是想表现得爱才惜才，可是他这样子就赶走了很多能人。元帅听说过刘黑闼这人吗？”

“刘黑闼？没听说过，这人怎么了？”

“他以前也在瓦岗追随过邢国公，也是在北邙山一役中落败而被迫降了王世充的。他为人骁勇机智，性情直率，每次看到王世充的所作所为，暗地里就忍不住失笑不已。我和叔宝归顺大唐之时，我本来还想拉着他也一起过来的……”

“那他怎么没有跟着来？”

“说起来，这事该怪世勣呢。他上段时间不是在自称夏王的窦建德大军经过黎阳的时候突施偷袭，虽然是得了些好处，却是惹怒了窦建德，率大军回攻黎阳，反而把黎阳攻陷了吗？”

世民道：“是啊，那次不但失陷了黎阳，还使我叔父淮安王李神通、我姑姑同安公主都给生擒了。听说世勣倒是率数百骑兵逃出来了，可他父亲却落入夏军手中，他最终还是回去向窦建德投降了。”

程知节有点紧张了起来，道：“元帅，你要相信阿勣，他不是反复小人。他既然已经归顺了大唐，他就会立下决心向大唐效忠。这次他只是迫不得已，以后一定会想办法回归大唐的。”

世民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他是出于对老父的一片孝心，才被迫降了窦建德的。自投降夏军以来，他没有跟我军打过一仗，都只是替窦建德攻击归属王世充的城池，可见他只是想借此博取窦建德的信任，并无意背叛我大唐。”

程知节轻轻吁了口气，这才笑逐颜开，道：“元帅能如此心清眼明，那我就不用替阿勣担忧了。就是在我和叔宝打算阵前倒戈投唐之前，王世充却把刘黑闼调去新乡驻防。刚好阿勣那时为窦建德攻打那一带的城池，就把他给俘虏了。刘黑闼本来就出身河北，据说以前与窦建德也认识的，还颇为亲善。其实我很怀疑刘黑闼只怕也是故意输给阿勣，好借故就降了窦建德、摆脱王世充，跟我们的用心也是大同小异的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倒是给窦建德捡了个便宜呢。”世民这样说着，语气中颇有遗憾之意。

后记：

1、这里借二人的对话，略略地带过些世勣较早时期的事情，而这是在《凌烟阁-信任》篇里没有写到滴～～～～～

2、还有就是窦建德、刘黑闼较早时期的事情，我现在还没有计划会写世民打刘黑闼的那场战争，所以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直接地写到刘黑闼，先就在这里作些补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