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寒冷，凛冽的北风顺着宽阔的江面无情的吹打在粥棚上。粥棚上压着的石头好像都有些松动的迹象，粥棚年久失修，在加上损耗严重，有些墙体都脱落，有的地方都是窟窿和缝隙。在年复一年同蟑螂老鼠拼地盘的防御战中，虽然乞丐们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但是粥棚依然无情的被老鼠啃蚀得风雨飘摇。晃晃悠悠的粥棚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凤鸣山已经小心翼翼的消耗完了半拉黑馒头。身体也渐渐有了温暖的感觉，在稍微含着一口的江水，用体温给江水捂得接近身体的温度，慢慢的，细细的，顺着喉咙咽下。顿时，一股温暖的感觉走遍了五脏六腑，这些天落魄的，生无可恋的感觉消散了一些，一点点小小的力气恢复到了身体里，生的希望又重新燃起。凤鸣山无神的双眼恢复了一些神采，背后的坏墙处还嗖嗖的钻着冷风，凤鸣山又紧了紧破烂的衣服，静静依偎在乞丐老头的身边，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就是亲爷孙一般。
凤鸣山抬起迷离的眼睛，谨慎的问道：“爷爷，你可有姓名。”
乞丐老头听到了凤鸣山的呼唤，闪起希翼的光芒。眼里居然出精芒，丝毫不似一个平庸落魄的乞丐老头。接着，乞丐老头拾起身边的打狗棒，费力的用棒身在地上划拉起来。等待划拉完毕，凤鸣山只看见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但是凤鸣山并不认识人界的文字，只识得人界的语言。至于文字，孙白倒是教过他一些。当初孙白和凤舞涯喝酒谈天，谈论修真谈论功法谈论传闻逸事，怕凤鸣山闷，随便丢给凤鸣山些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论语，启蒙棋谱一类的儿童书籍。凤鸣山学得也是马马虎虎不求甚解，全当打时间的玩意。所以，只认识些那些书上的文字，剩下的都是，字认识凤鸣山，而凤鸣山不认识字。
凤鸣山强打精神抬头看地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五个字：“濠州朱五四。”
凤鸣山并不认识前两个字，只认识百家姓里的朱，知道这是元朝一个大姓氏。剩下的五四就简单了，丝毫没有难住凤鸣山。凤鸣山试探的问问：“朱五四爷爷？”乞丐老头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连连点头，咿咿呀呀的喊着，极力的肯定了凤鸣山的话语。然后用脏兮兮的干枯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凤鸣山，然后在濠州朱五四的下面指了指。
凤鸣山理会了朱五四的意思，是要让凤鸣山写下自己的名字。凤鸣山刚想写下真实姓名，转念一想，爹爹和大伯生死不明，他出于天生的害怕，认为在人界无依无靠了。凤鸣山想到此处，悲痛万分，只记得爹爹告诉过自己，如果别人问起来，只说自己是平遥张小山。还特意教凤鸣山写了一下午张小山几个字。凤鸣山想到此处终于在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心里暗暗誓，一天没有找到爹爹，一天就不能用凤鸣山的名字，不然自己在人界仇人甚多，市井之中多是魔门眼线，自己如果一个不留神就万万不能等待爹爹回来寻找自己了，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更名改姓。以后在人界只有平遥张小山，而没有女娲凤鸣山了。
凤鸣山在心里默默祭奠了一下自己使用了将近四年的名字，回忆着爹娘大伯叔叔爷爷们欢快的叫唤着鸣山的场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哇大哭起来，纵使凤鸣山有了这个年龄孩子不该拥有的心计和城府，但是他依然是个孩子。同龄孩子还在满地尿尿的时候，凤鸣山完成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转变，改名字。凤鸣山边哭边在地上倒下笔写下五个字：“平遥张小山。”
平遥两个字很难写，张小山看着自己的新名字，看着似是非是的平遥两个字。仿佛看到了以后坎坷的道路，张小山不知道以后如何，突然想到了三字经中的两句话：“玉不琢，不成器。”当时孙白给张小山讲解过，无论是谁，生下来都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只有通过不断地磨砺，不断地冲刷，才能渐渐显露出美玉的本质。只有不断地打磨，不断地雕琢，才能最终成为大器。虽然张小山一知半解，但是，玉不琢不成器倒是教会了张小山一个道理，就是要打磨自己，至于如何打磨，等长大些在考虑吧。
朱五四欢天喜地，紧紧的抱着张小山，咿咿呀呀，显然是兴奋无比，然后好像想起了些什么。用打狗棒在地上写下了几个名字，分别是陈二娘，想了想，又用衣袖抹了去。然后歪歪扭扭的写上两个名字，朱重六，朱重八。然后看着张小山，张小山想了半天，终于想通，原来是朱五四的亲人。抬起头冲着朱五四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在夜色的掩映下一队人停在了粥场前面派粥的空地上。一顶四人抬的墨绿的小轿子落在了泥泞的青石砖上，几个下人把蓑衣上的雨水抖了抖，一路上落在所以上的雨水被抖落了不少。然后其中一个下人撑起一把油纸伞，小声说道：“木老爷，乞场到了。”
‘啪’。轿帘一挑，从里面走出一个精明的汉子，只见此人一身蒙古人装束。光光的头顶上只留下一撮头，扎成冲天的辫子，大概有一拳高，突然下垂，然后在光秃秃的头的两侧盘成桃子的图案。耳朵上带着金灿灿的大耳环，重重的坠得耳垂都有些下沉，国字脸，横肉布满在脸上，如碳条一样的浓眉，横在一双蛤蟆一般的眼睛上。大蒜头鼻，底下衬托出一个厚厚嘴唇的大嘴巴。只见此人穿着汉族常见的斜开汗衫，缎黑色的汗衫也遮掩不住他彪悍的身材，宽宽的肩膀，厚厚的胸脯险些把汗衫撑破。腰系黄铜虎头扣鼻的丝绦，一条深蓝的兜裆短裤，脚蹬薄底快靴，显然，此人是哪个大人府上的下人。
此人见到臭气冲天的乞场，看到一个个生活在最底层，苟延残喘的贱民。没有丝毫的同情心，只是用肥厚的手捏了捏鼻子，眉头一皱，一副厌恶的表情，又不耐烦的冲着旁边的一个汉人努了努嘴，旁边的汉人好像是地位比较低。连忙慌慌张张的走出队列。冲着重乞丐们呼喝道：“我们是这汉阳府河道提举司副提举楚老爷家的家奴，今天奉夫人之命要从你们其中挑选一些品相端庄，手脚麻利，有学识的下人，如果你们这些乞丐能进得楚老爷的的府，那你们可谓一步登天了，好了，这位是楚府的管家老爷，就是大名鼎鼎的木巴木老爷，下面让木老爷给你们训话。
那个彪悍的木巴很满意手下的介绍，也很满意木老爷的称呼，无形之中把自己提到接近楚老爷一样的地位，很是高兴。泛着红光的横肉看起来也温柔了许多。木巴往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冲这些贱民喊道：“老爷我就是楚府的第一管家木巴木老爷了，我们楚府每年都有辞退的下人，每三年也都招收新的下人。你们很幸运，昨天夫人话，我领了夫人的旨意，要招收些新的下人来府里做活计，多了也不跟你们说，老爷我只告诉你们，府里下人都是天天有肉吃，你们如果能进楚府，以后在这汉阳府行走都能做个体面人，不用在遭受白眼，不用在过贱民的生活，沾着楚老爷的光，你们也能算半个上等人，你们可愿意。”
这帮乞丐一听啊，原来这些人是河道提举司副提举楚老爷家的管家和下人啊。这些人是过来招工来了，如果能进了楚府可谓是一下就成了神仙一般的人物了，在这个汉阳府谁不知道楚老爷啊。如果穿着楚府家丁的衣服，那行走在街上都能瞬间脱离贱民的行列。乞丐们群情激昂，连连说自己是最合适的，更有甚者，直接有人爬到管家木巴的跟前，给木巴跪下，也不顾泥泞的道路和淅沥沥的小雨，为了前程，为了肉，只要能把眼前的木巴老爷巴结开心了，以后就是吃香喝辣的生活了。
木巴冷眼看着这些乞丐，并没有什么松动的迹象，而是大声喊了一句：“有谁能写得自己的名字？站到前边来。”
马上，旁边的下人维持现场的秩序，把乞丐们都推回了棚子里，大声转达着木巴管家的意思。
乞丐们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大部分人都低下了头。只有很少一部分乞丐眉飞色舞的欢快的跑到队伍前头。此时，跟喧闹的场面相比，张小山早已有些乏累，吃饱喝足的张小山进入了梦想，跟周公谈天去了。小小的身体躺在朱五四的怀里呼呼打起了呼噜。
朱五四一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赶紧抱起沉睡的张小山，站在会写名字的队伍里。旁边的下人诧异的看着朱五四和抱着的张小山，诧异的问道：“老头，你会写字。”
朱五四嘿嘿一笑，咿咿呀呀的连忙点头。下人一呲鼻子，吐了口浓痰：“呸，还是个老哑巴。老哑巴，你就别往里边凑合了好吧，这要把你领回去，夫人非责罚我们不可。”
朱五四显然很害怕自己不能录取，连忙给这个下人作揖。这个下人走到木巴的身前，小声的请示着木巴。木巴抬起头来看了看朱五四，朱五四立马挺胸抬头，好像罗锅都挺拔了些。木巴不耐烦的点了点头。
下人无奈的接受了木巴的意思，冲朱五四吼道：“老头你命不错，木老爷今天开心。这关算你过了，怎么回事，还带着个吃奶的孩子啊。好好好，赶紧去那个队伍站排吧，一会等着木老爷给你们训话。”
朱五四兴高采烈的站在会写字的队伍里。渐渐的场面安静下来，木巴很满意的看着大概三十多人的队伍。然后提出了第二个要求：“你们这些人中，谁会伺候花草，谁会划船养鱼。在往前一步走。”
朱五四连忙往前一步走。木巴看着朱五四，皱了皱眉，问道：“老头，你会伺候花草还是会划船养鱼。”
朱五四连忙咿咿呀呀的死命的点头。
木巴疑惑的道：“老头，如果你要是撒谎说假话，你信不信我回府后就把你腿打折。”
朱五四连忙狠狠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脸渴望的抱着张小山给木巴作揖。
木巴皱了皱眉，看了看朱五四怀里的张小山。说也不说直接从朱五四手里抢了过来，往旁边的空地一扔：“老头，你我可以勉强收下。你还带个拖油瓶撒，你让我怎么做。”
朱五四立马慌张了起来，老泪纵横，连忙抱起张小山，跪在地上，咿咿呀呀的冲着木巴狠狠地磕头，居然能在泥泞的路上，磕出‘咚咚’的声音。此时张小山也醒了，看到跪在地上的朱五四，一个劲的拉朱五四的衣角，也哇哇哭了起来。边叫爷爷边哭。
木巴皱了皱眉，过了好久，长叹一声‘哎’。然后冲着已经满脸泥泞的朱五四喊道：“老头，起来吧，既然你说你会伺候花草会划船养鱼。那你是不是哑巴我也不在意，这个小孩也可以收留。哎，大爷我就是心肠软，见不得别人求我，好了吧，你起来吧，一会跟着我回府，换身干净的衣服。还有记住，以后别见谁都磕头，在府里可以，在外面小心丢了楚老爷的脸面，记住了么。”
朱五四连忙磕头，千恩万谢眼前这位木老爷。朱五四还赶忙按住张小山的头，爷俩一起给木巴磕头。
木巴看了看千挑万选出这几个乞丐，很明显，这几个乞丐满脸都是菜色。细细打量了一番，现这几个人也没有缺胳膊缺腿。看起来还算老实，比较满意今天的结果。招呼手下人处理下后续的事情，然后一挑轿子帘，上了轿子。四个轿夫抬起轿子，剩下的下人招呼着被选中的乞丐。回府去了。
朱五四跟在轿子的身后，抱着张小山，咿咿呀呀的欢快的叫着，张小山显然也很兴奋，他隐隐约约在其他乞丐的嘴里听到了肉的字眼。一想到香喷喷的肉，立马口水横流了。
旁边的下人偷偷的告诉朱五四：“哑巴老头，我说你也真够幸运。也就是遇到了木巴老爷，知道木巴老爷为啥能要你么。”
朱五四茫然的摇了摇头，下人告诉他：“以前我听说木巴老爷的爷爷也是个哑巴，所以木巴老爷才同情你们爷孙俩。你俩真是遇到贵人了。”
朱五四才明白，今天真是遇到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