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的一生是在孤独中度过的,这倒不是说他的身边没有朋友。
其实一个人的孤独和有没有朋友没有关系。尼采的朋友很多,查理·瓦格纳、弗罗琳·冯·梅森伯格、保尔·李、弗兰兹·欧维贝克、……他们长期保持通信和会面等形式的交往,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和他们永远保持这种状态。
但他偏偏喜爱孤独。
这恐怕有两个因素。一是他的天性,这样解释似乎没有说服力,但事实确实如此。二是他的哲学追求,这样说似乎把哲学置于一个被动的地位,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正因为如此,他靠长长的漫步训练自己面对孤独所造成的忧郁,他靠写作来冲淡或强化孤独所带来的痛苦。长年的磨练使他练就了独特的本领,在给朋友彼得·加斯特的信中,他呼唤道:“归来吧,回到孤独中来,我们俩都知道怎样在孤独中生活,也只有我们俩知道。”
有时候,孤独是他的一种逃避。与瓦格纳的决裂是他巨大和持久的痛苦。“他总是感受到摒弃查理·瓦格纳后带来的巨大空缺。”他曾大病一场,甚至给妹妹留下了遗嘱,他渴望去最偏僻最安静的地方过完全孤独的生活,于是妹妹把他带到了几乎没有人造访的恩加丁的山谷间。那年,他35岁。但已像个老人一样。
但尼采的孤独被赋予了哲学的内涵。在热那亚,太阳一升起,他“就到了一块靠近海浪的幽静的岩石边,撑一把伞,躺在岩石上,像蜥蜴一样一动不动。眼前除了大海和纯净的天空似乎什么也没有。”他会在那儿呆很长时间,呆到黄昏的最后时分。黄昏过后,《朝霞》诞生了。
他需要独处,并强力捍卫着他的孤独。还是在恩加丁,保尔·李要来和他交流《朝霞》,他间接谢绝了,他说,“在我思如泉涌的时刻,有人要来这儿,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要是我不能更好地维护自己的孤独,我就会离开欧洲许多年,我誓,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
这种孤独是有高度的,正如他现了轮回说时在笔记上写到的,“1881年8月初,在西尔斯-马利亚,海拔65oo英尺以上,并远远越于人类之上。”
当每个人都背叛他后,他再度离开了,他说,“今天,我进入了彻底孤独。”这是查拉斯图拉到来的前夜。在《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中,尼采试图解释一些法则,当中他提出“不时必要的孤独,这样人类才能自省和专注。”同时,他以身示范。正如他所说,“我从来不会坐在那棵树的阴影下而不采撷一些思想。”
尼采的孤独还在于,“没有一个人在思想上真正与我一致。”“我非常清楚,我最终要走自己的路。每当我感到‘我再也不能忍受孤独’时,我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自我羞愧——我感到我是在厌恶自己心目中最崇高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讲,尼采的孤独是独特的。
但对孤独,尼采是且爱且怕的。
妹妹离开欧洲后,他大张大张地给妹妹写信,里面充满了可怕的力量和千篇一律的孤独。“当一个人有太多要说的话,被迫保持沉默是多么可怕。难道我生来就是为了品味孤独,永不会找到一个理解我的人吗?无法交流事实上就是最可怕的孤独,它意味着与人隔绝,意味着戴上一张比任何黄铜面具更坚固的面具——完美的友谊只可能存在于意气相投中。”
也许这是个悖论。但尼采无法逃避。丹尼尔·哈列维给他的《尼采传》第七章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最后的孤独”。1888年,尼采渐渐地失去了意志和判断力。他陷入了长夜般的孤独中,直到19oo年8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