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回忆(1)
何足道一怔,他盯着凌云的俏脸,想确定她是不是开玩笑的。
凌云抬起头,和他目光对视,肯定地点点头。
段武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衷心希望凌云能珍藏这把扇子,可是这丫头竟然要把扇子赠送给何足道,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他可不敢乱说话,弄不好凌云会把他当成小气的人。唉,他要是小气,早就把扇子卖了!
何足道重又坐回沙上,说道:“姑娘,你要想好。你知道你这次送出去的是什么吗?是钞票,红通通的钞票!当然了,你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不晚,只要你动动嘴,我起码可以给你个十万八万的!”
凌云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她这一送就将一笔巨款拒之门外。她有点犯傻,真不知该不该反悔。她望向段武昌,紧紧抓住他的手,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或建议。
十万元巨款码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块砖头,段武昌现在也被这个虚幻的砖头砸晕了。他当然想要这笔钱,可是在他看来,凌云比这笔钱更重要,所以他就没有说话。他以为这是考验他的时候来到了,在这紧要关头,最重要的是要支持凌云的做法,不管她是不是放弃这笔巨款。于是他也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段武昌这一握,给了凌云一个错误的信号。她以为段武昌支持她刚才的做法,于是乎,她坚定了一个信念:放弃这笔钱,让别人惋惜去吧!
“老爷爷,我是真的把扇子送给你!”凌云声音颤抖,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何足道刚刚已经把这个小家打量了个底儿掉。看得出这一对小情人的日子并不富裕,如果跟他相比,说是赤贫也不为过。因此,他惊讶于他们的决定。老人的眼角又湿润了。在这短短的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竟然流了两次泪,这种情况,是他后半生这几十年也不曾有过的。如果说他前一次流泪是因为看到了故人的遗物,睹物思人,多年郁积的感情得到了宣泄,那么这次流泪则纯粹是被这“小两口”感动的。
这个时候,凌云不失时机地将一杯崂山绿茶送到何足道手上。她轻轻地说:“老爷爷,你如此珍视这把扇子,它的背后一定有一个美丽的故事吧?”她猜想,老人这个时候应该有倾诉的**。
果然,何足道抿了口茶,用他那沧桑感十足的声音讲了起来。
“‘青荷’是我的妻子,‘心莲女史’是我给她取的别号。她是我师父的女儿,小我一岁。
“我第一次见到青荷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才十岁,正是读私塾的年纪。因为酷爱书画,父母慕我师父之名,专程把我送到青岛跟他老人家学画。
“那是一个雨后的艳阳天,师父一家设宴款待我的父亲,我坐在一旁给长辈斟酒。酒过三巡后,我专门给师父敬了酒,还给他老人家叩了三个响头。就在我叩完最后一个头即将起身的时候,我看到青荷在卧室的门帘下伸出头来看我,那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自那以后,我就在师父家中学画了。勤学之余还能和青荷玩闹,这日子过得就快了。一晃几年过去,我也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画匠。可是时局动荡,老家闹兵灾,家道因此中落。我只好辞别师父,外出谋生。那一年我十五岁。
“我在几个老乡的带领下来到上海,先是在酒楼打杂,后来又在赌场做帐房。机缘巧合,我学会了纹身的手艺,拜在杜月笙先生门下,专门为他手下的青帮弟子刺身。因为杜先生的器重,我结识了国共两党的要员,台湾、香港的巨商,黑白两道的大佬。这一年,我十八了,青荷也应该十七了。虽然我这么久没有见到她,可是我无时无刻不想她。
“一天我收到一封电报,竟然是青荷从青岛来的,让我去救她。原来,我离开青岛后,青荷就进了青岛的女子中学。彼时韩复榘主政山东,一手遮天。他去青岛倡导蒋介石的‘新生活运动’,顺便视察女子中学,看到了青荷,就想占为姨太太。
“我将此事报告了杜先生,他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韩复榘。我用这封信,顺利地将青荷带回上海。此后的一年里,我们双栖**,那是我们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八一三’事变后,日军攻陷上海。同年杜先生移居香港,我没有追随他,带着青荷又回到青岛。不久,我们就结婚了。她喜欢读《聊斋》中的一篇笔记――《连琐》,常常自比文中的女主人公连琐。因为连琐爱读《连昌宫词》,青荷也学着她在这把扇子上抄录一。我又给她刻了两枚印章,一枚‘青荷’,一枚‘心莲女史’,然后印在扇子上。正好那段时间我取了别名‘何足道’,以告诫自己不要满足于现状,于是也在这扇子上印一枚,权作是鉴赏章。”老爷子九十高龄,居然一口气回忆复述这么多,也真难为他了。
段武昌心想:“这青荷的性格怎么和凌云有三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