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马银枪的身影,驰到信和城外约三四十米远的地方,停住。
管家在我身边,手往副将那边一伸,又中途缩回。他遗憾的说:“还在射程之外。”
当然,对他而言,没有意义的事,不会去做。
我贪婪的望着蔚沐风。
隔着那么远,他的身形只是小小的一点,可是看在我的眼里,仍然足够震撼。
虽然没有望远镜,无法将他看得真切。然而记忆中他的形象却是那样鲜明立体。只须看着那小小的一点身影,便可以在心中描摹出他的面貌身形。
我怔怔的望着他的身影。他静静的勒马站在原地,似乎也在向城墙之上望来。
是在望我吗?
我苦笑。还是不必存有这样的奢望。城墙之上这么多人,密密麻麻,就算他视力乎常人,也难以在人群中现我的踪迹。
况且,他看不到我也好。若是他真切的看到我在敌人手里,也许会心乱,影响他用兵。
管家和蔼可亲的笑着,向我望了过来。
“公主,你这样让在城墙背后,藏起半边身子,仿佛不太利于蔚帅看到你呢?”他笑咪咪的说,我心里警铃大作。
“你要做什么?”
他微笑,一步踏前,我半边身子一麻,眼睛一花,已让他拎在手中。
“我已特别修书一封,告之蔚帅今日公主将上城督战,公主想必不会忍心令蔚帅失望吧?”在他笑吟吟的话音里,我身子一轻,已被他抛往半空。
轻叱的声音响起,然后是掌风相交的声音。跟着我的身子急的向城墙下毒水中坠落。眼角的余光瞥到蔚沐风一人一骑在向我疾驰,然后背后箭矢破空之声大作。
腰上斗然受力,有什么东西在我腰间一卷一带,拉住我向下急坠的身子。我未及看我腰上缠着的是什么东西,先向蔚沐风那边看去。只见箭雨中蔚沐风手中绽出一团银色的光团,那是他手里的银枪急播所形成,把一人一马护得滴水不漏,弓箭完全没法射入他的防护圈中。
看到这里我松一口气,才开始观察自身处境。我被一条长鞭紧紧的缠在腰上,被凌空的吊在信和城墙的外侧。城楼上,管家正在叱喝春照:“谁才是你真正主子?你竟敢对我出手,不要命了?”
春照一边探头望我,一边道:“王爷命春照要保护好小姐的安全,郝先生你这么做,分明是为难春照,春照不得不对先生无礼。”
话虽如此说,毕竟长鞭在管家手里,她心有忌惮,所以对管家并不敢逼近。在管家身边转了半圈,又道:“先生若还不让小姐脱困,春照只有马上去面见王爷。”
管家笑道:“春照你又何必如此情急?”
长笑声中,我的身子被长鞭急抛而上,在城墙之上划了半个圆弧,然后春照飞身掠至,搂上我的腰,我与她缓缓落地。
“小姐,你没事吧?”她疾声问我。
我回头,望向城墙外那白马银枪的身影。
他正抬头望向城墙。下一秒,他忽的拨转马头,向蔚军阵中驰去。
他认出我来了!
怎么可能认不出。管家特别把我带上城头,就是为着折磨他同我吧。这个心理变态的家伙!
我又一次,成为了管家手中的诱饵。我心里,懊悔得想吐血。眼前却突然一黑。
春照扶住我。我听到她在焦灼的唤我。可是我的意识突然涣散,提不起半分力气。
似在极冷与极热的水中,载浮载沉,不能自主。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我向头顶光亮处游去,可是心中,仿佛又隐约向往身下黑暗的虚无。
非常纠结。
突然有一股巨痛自手指上传来,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抽搐,霍的睁开眼睛。
满眼的人!
“小姐!”春照第一个扑上来。
管家好整以暇的将一根长长的银针从我手指上拨出,笑咪咪的道:“看,说什么忧虑过甚,血不归经,她明明就是在装死。”
一个白白须医生模样的人气得直摇头:“大人这样悍然用针刺造成的痛觉令到病人苏醒,只能管得一时,便如我们给病人服下虎狼之剂一般,她心中郁积的肝火疏散不出,终久还是会再次病晕倒……”
管家笑道:“不妨,反正她没有两天可活了。”
“老郝。”带着嗔恼的声音,有几分耳熟,是华少昊的声音。
管家笑着,眼睛却一点不退让的迎向华少昊:“殿下,此刻已到最后关头~~”
华少昊与他对视半响,忽的一跺脚,头也不回的出房而去。
“春照,你去跟着殿下,看他有何吩咐。”管家下令。
春照犹豫的望着我。管家眼神一冷:“还不去。”
跟着,他把那老医生也遣走,房间里一时只得我与他两人。
他笑,和蔼可亲:“公主刚才,可是猜到了管某的用心,所以气急之下,竟然晕了过去?”
我无助的望向他。
他继续笑,又有幽蓝的亮光闪在眼底。“蔚沐风利眼如电,今日城头一见,当已把公主看得真切。若是公主担心蔚沐风今天没能认出公主也不妨事,我会再修书一封,今晚便射去蔚帅营里告之他公主的下落,顺便还可向蔚帅透露一桩极大秘密。”
我沉默。在面对他时,我极大多数时候,都选择沉默。
他笑咪咪的说:“公主难道不好奇管某要说的秘密是什么吗?这可跟公主有着极大关系。”
我偏开头,以行动表示我对他无声的抗议。
他的声音蓦然变冷:“公主,明日便是你魂归极乐的大喜日子。管某盼了这许多日,终于可以亲手将你送上祭台,心里实在是激动万分。”
魂归极乐?祭台?
我问:“你想拿我作饵,好逼蔚沐风不得不挥军来救,可是?”
管家温柔的望着我:“公主,你确是聪明。祭台已经搭就,位于北门之外的金砂平原。”
我恍然想起了那天华少昊带我巡城之时,我在北门前看到正在构筑的工事。“你在那里设了陷阱?这次又使什么花招?用毒还是暗器?”
管家微笑:“对付蔚帅那等重要人物,自然是毒粉暗器毒物机关,凡能用上者,管某都绝不会吝啬。好教公主得知,祭台背倚北门,左联豫西平原,正对沙漠,正是绝地中的绝地。蔚帅若要前来相救,只能从东门那边一片乱石滩中攻至,那乱石滩中,我已命人准备了不少踏弩、兽夹之类,又布下两层蚀心粉。最妙的时那片乱石滩又在咱们弓箭的射程以内,守城士兵正连夜搬运箭矢滚石到城楼之上,以象明日临时取用不及。”
“祭台之下,有四条火沟,堆满硫磺火石等物,火沟交汇之处,便是公主大归的祭台了。公主明日所穿的衣服上,自然是要染些赤蝎粉。祭台之下,还有一处暗格,暗伏有我最精于暗袭的手下两名,若是蔚帅最终勇猛无伦,冲至祭台之下,这两人便可暴起伤人。公主,你瞧我这计划,是否还有什么疏漏之处?不妨提了出来,大家探讨一二。”
“小人伎俩。”我骂。
他笑得很愉快:“在下从未想过要做君子。”
我深吸一口气,再镇静了两分钟,才用最平静的口气说:“多蒙管先生既告知琉璃明日的安排,琉璃已经记下了。想必管先生今晚还有许多要务在身,琉璃便不耽搁先生的正事了。”
他为我的反应而错愕,一时乱了方寸:“你……”
我微笑:“怎么,管先生还有什么未尽事宜要告之琉璃么?”
“你……不怕死?”
“怕啊。”我还是笑,“我怕得很呢。”
“你不怕我象害死岳引一样,把蔚沐风也害死?”
“怕啊。”
“那你……”
我望着他结舌的样子,淡淡的一笑:“可是蔚沐风的生死、我的生死,都不是我所能主宰左右的。既是对这些事无能为力,害怕又有什么必要呢?”
他上下打量了我很久,才冷冷的说:“希望你不是嘴硬。”
转过身,他大踏步而去。
他一走,我的身子便簌簌的抖了起来,抖得象风中的一片可怜的落叶。
喘息了两分钟,我开始寻找逃生的通道。
也许是知道明日会面对被祭天杀害的命运,我此刻心情反而冷静下来。就算逃走不成今天晚上便死去,也好过明天当作诱饵,目睹着救我的人一一身死后再被杀掉,那是精神与**的双重凌迟。
岳引已经为我而死,若是蔚沐风再……我纵偷生,生又有何趣?
拿凳子砸开窗户,我刚刚钻出去,就遇上了回来的春照。
她的脸色苍白异常,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脆弱感。看到我爬在窗台上,她什么话也没说,掠过来,拉着我,一跃而起,掠过高高的粉墙。
“春照?”我讶然问。
她咬着下唇,带着我在花园中穿花拂柳的一通疾走,隔一会,才说:“小姐,我先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先躲过明日。”
她……也知悉明天拿我祭坛的事了么?
虽然非常想要得到她的帮助,我仍是坦白对她说:“春照,你这么做,也许会获罪于华少昊。”
她在一个小院中放我下来,平静的说:“我知道。王爷对我说了,明天一早便绑你去祭坛。他们要拿你诱蔚帅上当。”
我说:“你这样破坏你家王爷的计划,也许……”
她凝望着我:“小姐,你说的这些,春照都明白。可是春照不想再辜负小姐一次。”
我的眼眶一热:“你大可以置身事外。他们要擒我杀我,也同你全无关系。”
她对我的话全无反应,自说自话的道:“小姐,你在这里等一等,待我去拿套丫环的服色替你换上,我们躲进王爷住的院子里。”
春照亦会粗浅易容术,用墨染黑了我的肤色,替我梳上丫环的双髻,然后替我画了画眉,改了眉型。
她说:“仓促之间,只能如此了。小姐,王爷的卧室之外有个小小隔间,是上夜的婢女住的地方。因为王爷此行没带身边人,所以一直空置。况且我料想他们一现小姐离去,便会大举搜索,越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再说王爷今晚也未必会回卧室。”
安置好了我,她又说:“小姐,我先回先时咱们所住的院子里,免得郝先生对我起疑。你千万别露形迹,最好藏在小床下方,明儿我再替你送吃的来。”
我答应了。她深深的望我一眼,说:“小姐,千万小心。”
我心潮澎湃,踏上前同她紧拥一下:“春照,你也千万小心。”
这个夜,特别长,特别黑。
我一个人抱膝坐在小床后的角落里,数绵羊,一直数到一千零九十。
心,绷得紧紧的,又是那种不安的感觉,一重一重的压下来,几乎要令人窒息。
我听到了屋外响起过几波喧嚷声。可是搜索的人都没有进到华少昊所居的独院中来。果然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我只担心春照,她可千万不要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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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后面有一段……一长段虐戏。特此预?。不过结局是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