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脚。
一只白皙秀气的脚。
看着这只从小腿、脚踝到侧面绷直的脚弓,形成一条自然优美的弧形曲线,美丽得动人心魄的纤纤玉脚,毛毛似乎要痴了。
女人慵懒地仍在拥被熟睡,青丝纷乱,遮住了她大部分白静的脸,微翘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昨夜尽情之后满足的笑容,大红鸳被下仅露出一只线条柔和圆润的秀脚。
他就是被这只脚引上床的。
昨晚,在将军的酒宴上,一群叫“白拍子”的舞女进来之后,其中一个穿着单带、带有脱拉板声音,仿佛刚刚洗过澡、被水泡过的脚,白里透粉,一踏入地板,他立刻被脚迷住了。
一直迷到现在。
他已记不清昨夜喝了多少酒,记不清那散尽的烟花是多么美丽绚烂,记不清那场狂欢持续了多久,甚至连这个女人长什么样子都模糊了,惟一依稀记得的是那一双从木屐上解放的赤脚,光着脚丫在大厅里自由、放松、快乐地奔跑。
——快乐就如火焰一样,可以传染人,也感染了他。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快乐过了。
他慢慢地起床,轻手轻脚地将被子盖住了裸露在外的那只脚。他不想惊动她的酣睡,希望她继续做个好梦,因为扶桑女人礼节实在太周到,如果她现男人已起床,她会跪在床上,一边低着头鞠躬,一边说:“舒服吗?”或者说:“还需要吗?”
最后,还要加一句:“谢谢。”
毛毛觉得很有意思,也很感动,却不习惯这样的诚惶诚恐。
——该说“谢谢”的,也许是他自己。
浴室里有一桶水,早已冷得如冰水刺骨。
毛毛就用毛巾沾着这样寒冷的水,在全身上下用力的擦试,来东瀛有一段时间了,他已经习惯了东瀛人雪中擦身的风俗。
因为这样可以让他清醒。
他必须要清醒,每次杀人前都必须要保持清醒和冷静。
直到全身已擦得通红热,有一股热气窜入心头,他才开始用黑色的布条缠绕手、肘、膝、脚腂的关节,用一种特殊的方法紧紧地、一丝不苟地缠绕。完后,他才开始穿衣,等宽大的衣服披在身上,他的整个人已脱胎换骨,变得似一把刀,一把出鞘的刀。
坚硬、冷酷、嗜血、闪着阵阵寒气。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以一种豹子般沉稳、凝重而有韵律的步伐,慢慢地走了出去。
难道他又要去杀人?
这次,他却不是去杀人,而是要去勾人,勾引一个寡居的美丽女人。
窗外,已是黎明将至。
“好奇和恐惧是人类的天性。”痴君看着远山的积雪,慢悠悠地说:“哲学源于惊讶,政治源于恐惧。我现在是既惊讶又恐惧。”
呆君一边划船,一边问:“为什么一向见多识广、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对于即将出现的人,世间充满了惊讶的传闻,我早很好奇:这究竟是如何的人物?”痴君给紫金香炉加了一小块龙涏香,淡淡的清新而带有海洋男性气息的香味立刻飘散开来,犹如在月光下创造出的满天灿烂星光。
她的眼中却似有了一层涟漪薄雾,透出一丝淡淡的忧伤:“对于即将生的事,我却无法预测它的结果,只能感知到从一开始就让人无法左右的趋势,所以,才感到恐惧。”
呆君笑了笑,继续摇桨。
但他也忍不住好奇:“是什么人让你如此感兴趣呢?”
“当然是女人,而且一定是美丽的女人。”痴君说:“只有美丽的女人才能让我忘记一切,如痴如醉,如饮甘醇。”
“这个女人是谁?”
痴君仿佛有些痴迷恍惚,仿佛要用很大的决心才能一字一句说出那个名字:“紫姬。”
听到这两个字,连平静的呆君身子仿佛都震动了一下,仿佛这两个字带着一种神奇的魅力。
冬日,清晨的信浓国千曲川,水流缓慢而悠扬,岸边的善光寺,显得宁静而祥和,赫赫有名的“甲斐之虎”武田信玄与“越后之龙”上杉谦信曾在此地展开激战,留下一段改变历史轨迹的千古风流。
此刻,战地鉴胜,抚今追惜,怎不让人心生感慨?
天地空旷,江面宽阔,四寂无人。也只有游戏人生的“痴呆二君”会在如此寒冷的清晨,有如此的雅兴。
“紫姬。”呆君喃喃地低念着这个名字:“听说这个女人美丽不可方物,犹如一颗耀眼的流星在黑暗的夜空中飞逝,让人不敢仰视。”
“是的。”痴君说:“也许,只有平安时代和镰仓初期之间的舞女静御前;战国时代霸主织田信长的妹妹阿市;以及同一时代稍晚、信基督教的细川玉子三大美女,才可与其争辉。”
呆君说:“听说,紫姬出现在那里,那里的人就会屏住呼吸,那里的人就会带来灾难、死亡,这个传说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痴君说:“美丽本身就常常伴随着罪恶。”
“为什么?难道美丽也有罪吗?”
“美丽本身并没有罪,可是罪恶却常常会纠缠、占有着美丽。”痴君说:“所以,美丽的女人常常会给真正欣赏的人带来灾难,而她本身也多红颜薄命,命运多倃,在复杂多变的历史舞台上展现出瞬间的夺目光彩,只一瞬间,便会如流星一样消失了。”
“但是,我希望有这样的美丽。”呆君目光变得和痴君一样痴迷:“能够拥有这样的女人那怕片刻,我也愿意做流星。”
他叹了一口气:“那怕是做扑火的飞蛾,明知永远不能回头,明知前面是毁灭,我也心甘情、义无反顾。”
痴君也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感到恐惧,为即将生的故事,感到恐惧。”
毛毛心中却没有恐惧,他本就不是一个能被轻易吓倒的人。
相反,他的心中却犹如有一团火,一团即将星火燎原、熊熊燃烧的大火。他心中有一种渴望,对新人、新事物的渴望,对未来即将见面的那个女人容貌、身体的憧憬、幻想和渴望。
只有第一次去约会一个女人时,才有如此的**。
很多年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仿佛看到隧道尽头有一片亮色,紫姬就在亮色中浅笑,如妖如幻,如梦如雾,仿佛要将他吞噬。
他忽然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