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城里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宴席仍由石兵卫主持,紫姬却没有露面。她的丈夫原是落日城的大名,死后由她不到一岁的儿子继承了城主之位,从此她就很少在公共场所露面,过着深居简出的寡居生活。
喝着小盅烫热、由三轮神社酿制的清酒,吃着生鱼寿司,观赏着缓慢凝重的能剧,毛毛既为异国风情而陶醉,也微微有些失望,却也能理解一个寡妇的苦衷和处境,他并不急于一时,吸引女人本就是需要耐心,更需要机遇和风度的一项工作。
是夜,宾主尽欢。
送毛毛回师舍后,石兵卫独自提着一盏写着“石兵家”几个汉字的长明灯,沿着一条碎石小径,慢慢地走去。行了很长一段路,他来到了一间小屋前,轻轻叩门而入。
屋内有一灯、一席、一几、一人、一书。一个满脸傲气的中年人坐在屋中央榻榻米间,正在灯下看书,看的是一本《源平盛衰记》。
石兵卫一进屋,立刻恭恭敬敬地伏地行礼。
此人正是丰臣秀吉手下五奉行之一的石田三成,他见石兵卫进来之后,眼皮微微地抬了一下:“我来此地的消息没有走漏吧?”
“请大人放心,除了属下之外,整个落日城无人知晓。”
“嗯。”石田三成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我来此地的目的吗?”
“不知。”石兵卫说:“大人有什么吩咐?请大人明示,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我要你杀一个人。”
“谁?”
“毛毛。”
石兵卫吃了一惊:“大人,毛毛可是丰臣秀吉将军派到落日城的兵法师范啊,属下怎么敢做违背将军的事?”
石田三成威严地哼了一声:“难道你就敢违背我吗?”
“属下不敢。”石兵卫汗如雨下:“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这是命令!”石田三成呵斥,石兵卫不敢仰视,只是不停地以“正座”的姿势上身弯下,两手放在前面着地,然后低头鞠躬。他当然不明白,石田三成大名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石田三成脸色缓了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必须在毛毛接近紫姬之前杀了他!”他以不容置喙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到时毛毛还活着,你就剖腹谢罪吧!”
其实,这是一个心事,石田三成的心事。
丰臣秀吉为长滨城主的时候,他才十五岁。当时他还为某寺院的童子,一天秀吉外出打猎,口渴至该寺喝茶。
他端上一大碗凉茶,秀吉一饮而尽。后又捧上半碗微热的茶,秀吉也喝了。接着他又献上一小茶碗更热的茶,秀吉大喜,又喝了。
他很善于揣测秀吉的喜好和需求,从此深得信任,成为秀吉的侍从。效忠主君,跟随丰臣秀吉南征北战,建立了一系列的战功,成为掌握政权管理、办理国政的五奉行之一。
他看到丰臣秀吉对毛毛如此厚遇,不由大起忌妒之心,生怕毛毛以后被重用,而他今后被忽视,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对紫姬垂涎三尺,一心想得到她。一想到紫姬的绝世容颜,他就心痒得要死,恨不得立刻将其揽入怀中。
——为才华而生忌,为红颜而冲冠的人,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辰时、道场。
穿过一条长长的廊道,毛毛进入宽敞明亮的道场时,落日城的主要武士都带着刀静静地黑压压一片等在那里了。空气中荡漾着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肃穆、凝重,静得几乎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这些人用一种挑战的眼光看着他。
有人地方就有纷争,天照大神的子孙们也不例外。
东瀛的历史虽不如中华的历史那样跌宕起伏,它没有三番五次的朝代更替。但菊花皇室的“万世一系”不代表国家的长治久安。权力就似鸦片,皇族、关白、幕府、将军、大名之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权力的争夺。
在残酷惨烈的争斗中,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在数不清的战乱、在无情的现实面前,对他人仁爱就是对自己残忍,为敌人叹息就是对自己的软弱,就意味着死亡。
充满悲天悯人情怀的佛教,到了东瀛之后竟也沾染了几分暴虐气息,“见佛杀佛、见鬼杀鬼”,东瀛人受禅宗的影响至深,为了达到目的,他们要扫平前行路上的一切障碍,心无旁骛,不顾后果。
——在这里当师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毛毛面临的重大生存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面对的不是一群平常的人,而是一群待人而噬的野兽!
石兵卫请毛毛安坐于其上之位,并请他训话、示范、讲解。
“不用介绍了吧。”毛毛看着这些将攻击、杀戮、兽性融入血液,将杀人与被杀视若生活的武士,起身,慢慢地走到场中,慢慢地说:“话也不用多说了,还是先看看大家的本事吧。”
对于东瀛武士来说,他们只尊重强者,也只听命于强者。毛毛明白,给这些人讲话就似对牛弹琴,他们如此大陈仗要见的,只是毛毛手里的剑!
石兵卫果然点点头:“好吧,那就请师范和大家一起展示一下各自所学吧。”
众武士早就想与来自大明国的剑客一比高下,个个跃跃欲试,当下,立刻有一位比较高大壮实的武士越众而出,高声嚷道:“我叫阿幡,想向先生请教。”
阿幡是落日城第一武士,天生神力,一刀可以将巨石砍为两截。而且他是一个玩命的人,不仅玩自己的命,也玩他人的命。
他举起刀,摆出上段架势。
这是一种十分嚣张的姿势,对于师范来说是很失礼的,况且,武士平时请教、训练都用的是木刀,他却用的是真刀,难道不怕出人命?
阿幡气势如虹,信心几乎要爆炸,他相信,仅凭这一手,就可以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让对方俯帖耳。
毛毛只是背着手,飘逸地立在原地,没有什么架势,手里甚至没有拿一把剑!
怎么回事?道场的另一侧,挤满了看热闹的落日城其他人氏及僧侣,他们都很奇怪,为什么毛毛竟然如此随意地立在那里,难道他不明白危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