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够热了,而下午时分更是一天中最难耐的时候,空气又闷又热,划根火柴大概就能引爆世界。但林强丝毫没有感觉到炎热,他正闷着头在办公室里抽烟,满地的烟头显示着公安局副局长的烦躁心情。
刑侦工作走群众路线,可以讲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在动了居委会调查县城闲人之后没多久,线索就已经搜集了不少。群众路线可以讲是我党的重要明,完全能和我国古代四大明相提并论,那个年月只有组织不想知道的,没有组织不能知道的,谁家什么时候少了根针,什么时候多了棵葱,只要组织愿意,都能查的一清二楚。(明朝的锦衣卫、东西厂的公公们,要是看到情报工作可以这么做,估计兴奋的都能从坟墓里蹦出来。)
不过我们的林副局长正在享受高效率情报网所带来的煎熬。调查闲人的任务一下达,几天时间居委会就把信息反馈回来了,有几名闲人家里凭空多了一口袋粮食,于是这几位被立刻带到了派出所(类似于现在的传唤)。尽管他们是贺强国手下的中坚份子,可面对人民政府,一个回合不到就全招供了,所有矛头直指天香阁保卫干事贺强国。
天香阁本县最好的食堂,是周鼎天的公子周伟峰开办的大集体,这些信息林强是有的。当下面的办案人员请示他是否抓捕贺强国时,林强傻了眼。从办案民警上缴的几个闲人的证词来看,这个团伙的脑是贺强国,可现在怕就怕抓了贺强国牵连出周大公子。自己的顶头上司就这一个独生子,万一受点牵连吃了官司,那可怎么能对得起提拔自己的周鼎天呢!
于是林强以需要请示汇报为由,暂时压住了民警们的行动,一个人闷在办公室里想注意。在抽了一盒香烟之后,林强的灵活性最终战胜原则性,不管怎么也不能让周伟峰受到牵连。林强拿定了注意,抓起桌上的电话,要通了县革命委员会。
周鼎天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上午地区的红头文件已经传达到了,自己终于被扶正,名正言顺的成为县里一把手,马乃鸣则调入地区文教委当副主任。这些倒没有让鼎天同志过于兴奋,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嘛。关键的是中午省里老领导来了电话,同意他们县作为试点,开放一批自由市场。这个消息让周鼎天高兴了好一会儿,自己终于能放开手脚大干一翻了。正在筹划如何开办自由市场的时候,林强的电话到了。
“周主任,乌四集抢劫案有了重大突破,我想现在过来给您汇报,不知道您方便吗?”
“好啊林局长,你们县局的工作效率很高嘛!几天时间案情就有了重大突破,了不起啊,那你现在就过来吧。”周鼎天放下电话,心情好的一塌糊涂,不禁哼起了样板戏。
林强能明显感觉到电话那头自己上司的好心情,放下电话他嘴里嘟囔着:“听了汇报,你还能有这么好的心情,我就服了你”。
果然如他所料,听了林强的汇报后,周鼎天的脸阴沉下来。贺强国不就是整天和儿子混在一起的那个小子吗,他竟然是抢劫团伙的头目,这案情再深挖一下,会不会搞到伟锋头上呢?很有这个可能啊,儿子马上要高考了,可不能受到这事的牵连。
周鼎天用眼角瞄了林强一下,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公安局长,正面无表情的对付着眼前的凉茶,丝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林局长,既然贺强国有重大嫌疑,那应该立即抓捕,这个还需要汇报吗?”
“噢,周主任情况是这样,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贺强国目前不在本地,说是去郑州进货了,要明天才回来,我向您请示,看是不是需要派人去郑州抓捕。”
听了这话周鼎天沉吟片刻说道:“如果没有走漏风声,还是等贺强国回来再抓吧,咱们县的经费实在太紧张了,能省就省点吧。”
“好,周主任,那我就去安排明天的抓捕工作。”林强站起身来和周鼎天握手告别,心里说道:“我也就能给你争取到这半天的时间,希望你能安排妥当。”实际上贺强国根本就没去郑州,这时正在天香阁喝酒呢。
林强走了没多久,周鼎天也出了门,直接朝家属院走去。这县革委会办公地点和家属院紧挨着,因家里比天香阁的宿舍要清净许多,周伟峰马上高考了,于是就住在家里。
周鼎天推开儿子的房门,看见他正趴在桌子上又写又画的,走近一瞧,原来儿子正在解立体几何的题目。看着满头汗水的周伟峰,如此聚精会神的样子,连自己进屋都没有现,周鼎天内心不禁涌出疼爱之情。
半晌周鼎天才清咳一声说道:“小伟,做数学题哪。”
突然的声响把周伟峰吓了一跳,回头看见父亲正在身后,让他十分的诧异。父亲在上班时间到自己的房间来,那可是少有的事情。周伟峰急忙站起,一边拉过椅子让父亲坐下,一边问道:“爸,你咋过来了?”
周鼎天压抑了一下内心的亲情,张口说道:“小伟,你的学习爸爸很放心,就不过问了。不过你办的那个食堂,最近没出什么问题吧?”
“我最近一直都忙着复习功课,天香阁的事情全部交给刘铁还有贺强国了,这些天都没有过去,怎么?他俩惹什么祸了吗?”周伟峰说的倒是实话,他还真不知道乌四集的事情。
“贺强国,就是这个贺强国惹了祸啦!”周鼎天恨的咬牙切齿的说道,接着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听的周伟峰头也大了。
看着木然的儿子,周鼎天分析道:“本来他们抢了东西自己分了也就完了,可偏偏这贺强国把抢的粮食放到了你办的那个食堂,这样你的食堂就成了销脏的场所,而你作为领导也就脱不了关系。而万一贺强国在乱咬一通,说你是主谋,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周伟峰担心的倒不是贺强国乱咬,而是怎么能把这件事摆平,不让贺疯子吃上官司,他对自己的把兄弟还是信的过的。
“爸,你别担心。这事我压根就不知道,今天才第一次听你说起,什么抢劫、销脏那和我根本没有关系,再说以我对贺强国的了解,他是那种好汉做事好汉当的角色,不会乱咬我的。”
“小伟啊,人到了紧要关头出卖朋友,这种事情我见的多啦,文革期间不都是这样吗,完全相信他人是愚蠢的,你可别犯糊涂。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能让你和这件事情摆脱关系要紧。”
“爸,这些天我不在学校就在家里,高考多紧张啊,哪有时间干别的,这些都是有人证的,您别担心。我最多将来承担一个领导不力的责任,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周伟峰接着说道:“我这就去劝贺强国自,你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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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群众路线威力无穷,我有切身体会。7o年代末期,我二哥大概1o岁的时候,他好动、手也比较巧,经常拣些电线、铜丝这类铜制品,然后用榔头把这些东西敲成块状,久而久之,小铜块变成了鸡蛋大小的铜疙瘩。有一天,他把这个铜疙瘩卖给了收破烂的,结果当天下午,居委会的两位阿姨就寻上了门,追问铜疙瘩的出处,显然她们认为这么大的铜块源自某种机械,不是一个家庭应该拥有的。当然最终调查的结果,让她们有些失望。记的一位阿姨临走的时候,摸着我二哥的光头(那年代小孩都剃光头)说:“这娃手可真巧。”父亲、母亲陪着笑脸在旁边应道:“小孩子瞎玩,让你们白跑一趟,对不住、对不住。”竟然是一副愧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