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鼎天安排的商业大整顿包含三大块，一是行业作风的整顿，要彻底改掉商业部门服务态度差的毛病，二是广泛的组织货源，把商业系统的柜台都充实起来，三是组建自由市场，让民间的物资交流畅通起来。

这天下午县百货商场的喇叭里，正播着《端正态度，树立商业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思想》的署名季风的文章。行业作风整顿已经一周了，整顿自然离不开学习与宣传，这篇文章每天会被反复播放，都快把人耳朵听出茧子了。

“这个该死的季风刮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田翠蛾心理诅咒着。（季风实际上是县革委会主任鼎天同志的笔名。）

七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下午又是人们最困的时候，恰巧田翠蛾的月经也来了，站了一上午柜台腰酸腿疼的，现在正是人困马乏，就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原来柜台里有凳子，营业员没事就坐着，但整顿一开始，凳子都被领导收走了，田翠蛾只好侧着头枕着胳膊，不怎么雅观的在柜台上趴着。

“小同志，你不舒服吗？”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把正犯迷糊的田翠蛾从瞌睡中唤醒。

只见眼前站着两名男子，一个四十来岁，梳着大背头，衣着也比较讲究，上身是白色的的确良衬衣，口袋里插着根黑钢笔，下面是深蓝色的咔叽布裤子，脚上蹬着三节头的皮鞋，身高一米八左右，戴副眼镜，颇有几分书生气质，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另一位六十多岁，头基本没了，穿着粗布衬衣、黄军裤，脚上是一双圆口布鞋，显的比较土气，可精神气质明显不是老农。

问自己话的正是这名老年男子，神态很是和蔼，旁边那个中年男子倒是阴沉个脸，好象是丢了钱包似的。这几天的整顿还是有成效的，田翠蛾不敢给两人使脸色，于是笑了笑回答道：“老师傅，我身体是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那就休息嘛，象这样班也上不好，还把身体耽误了。”

“哎……，老师傅您不知道，我们县最近商业大整顿，这身体有个小病小灾的都不敢请假，只能硬撑着。”

老年男子疑惑道：“怎么有病不敢请假，这是什么道理？”

“开整顿大会的时候，我们商场领导说了，单位的职工本来就少，在整顿期间不得随意请病事假，只有下不了床的，才准请假。”田翠蛾倒也没有瞎说，她们商场领导感觉到县里这次整顿的力度大、范围广，自然是不敢大意，而商场的职工确实少，顾客多了就忙不过来，于是做了这么个不近人情的规定，想着也是等整顿的风挂过之后，再恢复原来的模样。

“这不是瞎胡闹嘛！”老年男子侧过身来看了中年男子一眼，回过头来又继续问田翠蛾。“姑娘，那你觉得县里这次商业整顿效果怎么样？”

“能有什么效果，还不是装装样子，让领导们捞些政治资本。”田翠蛾不屑的说。

“咦――姑娘你还懂的不少嘛，还政治资本！那你说说看，怎么装装样子了。”老年男子饶有兴致的问道。

“还不是整顿的时候大变样，整顿完了回原样。就说我们这请假，等这阵风过了，还要恢复成原先那样，我们领导都给我们说过了。再说这服务态度，整顿的时候大家不敢惹事，服务态度都不错，可整顿完了，态度不好的照样不好。您再看我们商场柜台的货摆的不少吧。”

老年男子回顾了一圈，点头道：“货源很充足啊。”

“老师傅，实际上这些只能看，买不成。”田翠蛾说道。

“怎么买不成？”田翠蛾的话，让老年男子很好奇。

“整顿前，柜台空的很多，货源严重不足。整顿开始的时候，县里倒是组织了一批货，把柜台塞的满满的，可这些东西全要票，没有票什么也别想买。”

“那单位不票吗？”（通常物资到了以后，购物的票证也会下去，以供群众购买。）所以老年男子有此一问。

田翠蛾回答道：“这些货，是给整顿准备的，要等上级检查过了，才敢票卖，现在要是把票下去，东西肯定会一抢而空，到时候拿什么给领导检查呢！”

老年男子听了姑娘的回答，喃喃自语道：“还真有些形式主义啊。”

“什么！有些！？老师傅，这是完完全全的形式主义！就说最近的政治学习、业务学习，要天天下班学，把人都整神经了。学也学点新鲜的嘛，整天把《端正态度，树立商业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思想》这篇文章学来学去，哦，就是广播里正在播的这篇文章，当年学**语录也没这样搞过！”田翠蛾愤愤的说道。

这时中年男子的脸色，已经不象是丢了钱包般难看了，倒像是死了亲爹般开始黄了。田翠蛾也没多注意中年男子，她只觉的这个老年男子和蔼可亲，聊的投机，于是又说道：“听说这次整顿，是新上任的县革委会主任烧的第一把火，简直是瞎烧。据说新主任是个知识分子，我看肯定是个说的比做的好的家伙。”

“你对知识分子还有偏见啊，小同志，这可不好。”老年男子善意的批评道。

“知识分子都是眼高手低，嘴上能说、手底下不出活的废人。这新主任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您看他搞的这些事，不就是书呆子干的吗？”（反右、文革把知识分子搞的很惨、很臭，人民群众普遍瞧不起他们，知识分子被广大劳动人民谐音为吃屎份子，有些地方还把知识分子当作性无能的代称。）

这时中年男子的脸色，已经不黄了，慢慢的转青了，像是一个月没大便的病人。原来这位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吃屎份子主任周鼎天。老年男子是省里的主要领导之一，黄金柱黄老。

黄老这次到商丘地区搞调研，因为周鼎天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所以就先到这里来了，事先也没通知县里。到了以后正好是中午，于是边吃饭边听周鼎天汇报工作。当得知县里正在整顿商业，开办了自由市场，老头子来了兴趣，吃完饭也顾不上休息，拉着周鼎天逛起了自由市场。

可这自由市场刚刚开办，里面基本上是空空如野，实在没什么看的，于是俩人就溜达到县百货商场来了。田翠蛾呢年纪轻，嘴上没把门的，逮住什么那是都敢说。而且她是被管理者，当然对什么商业大整顿很反感，因此说出了这些很不中听的话。于是她的命运也因此而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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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知识分子最集中的工作岗位就是教师，一直到9o年代后期，教师这个行业才在普通行业中，有了向上的趋势。现在大学教师重新受人敬仰，（民国期间到58年反右前，大学教师也受人景仰。）中学教师被人羡慕，小学老师也比一般的工人、农民、商业领域的员工待遇好。唯一可惜的是，现在教师的名声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