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年多的县城生活,还有高中文化课的熏陶,以及修练气功的缘由,再加上恋爱等多方面因素,使得赵兴东的穿着与气质,都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这种变化,经常与他接触的人察觉不出来,但大半年没见的人,是一下就能看出来的。
因为今天要“衣锦还乡”,所以赵兴东穿了自己最好的夏装。上身还是林跃进那间稍显肥大的短袖衬衣,不是他喜欢穿肥大的衣服,而是这件衬衣是他唯一一件,夏天能穿的正装,宿舍包裹里倒是还有两件背心,但不能叫正装,原来由农村出来时穿的褂子,由于半年来身体迅育的原因,已经放不进去了,所以在正式场合,他只有这一个选择。赵兴东下身穿的是条黄军裤,本来还有一条蓝裤子可以穿,但蓝裤子在两个膝盖和臀部处都有补丁,而这件黄军裤只在两个膝盖处有补丁,孰优孰劣不问可知。鞋还是贾红梅给买的凉鞋,这可是赵兴东最得意的服饰,货真价实的全塑料制品,今年夏天才在县城流行起来,穿上它还能感受到姑娘的柔情蜜意,自然是爱不释脚的。尤为难得的是,他今天系了一条真正的裤带,这是昨天从田翠蛾家临走时,田翠蛾从弟弟田中原的旧衣服里挑的,虽说接过裤带时,他还是那么的不卑不亢、彬彬有礼,但出田家门后,他迅走到没人处,压抑着狂跳的心脏,扯下了围在腰上的,用麻布条客串的裤带,将这条仅断裂了一处的帆布裤带,系在了腰上。手摸着裤带那补过的地方,内心由衷的赞叹田姐的心灵手巧。这针线活做的!咋就这么密!简直太结实了!(没办法,谁叫这是人家的第一次嘛!难免心神荡漾。)
今天出门,赵兴东还背了一个由各种补丁缝成的花布兜,里面装的是英语书、干粮、和八节一号电池。尽管是人生第一次系真正意义上的裤带,但他在系了两个小时之后,还是觉得这帆布裤带中看不中用,没有自己原来的布条裤带舒适。帆布实在太硬,硌的腰疼,尤其是缝补过的那块地方,许是针线太厚实了,把肚皮都磨破了。
村支书非常惊异赵兴东的变化,倒不是他的衣着如何鲜亮,除了那双黑塑料凉鞋令他眼热外,其它的还真没看上。支书家当然还没有**到,不穿补丁衣服的程度,但他们一家如果穿戴整齐,每个人身上的补丁,绝不会过三处。而赵兴东光上衣就已经有三块补丁了。所以就服饰而言,村支书家比赵兴东至少要高两个档次。
支书是对赵兴东气质的变化,才感到惊讶。支书清楚的记得,赵兴东小的时候,特别爱显摆,有一次手里拿了一片油炸馍,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愣是不吃,馋的儿子也让家里给炸油馍,自然是被自己赏了个五指山。等老赵被定为反革命后,赵兴东变得极易受惊吓,谁对他大声吆喝一下,他都可能抖尿了裤子。再后来老赵平了反,赵兴东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到处寻衅滋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最后一次见赵兴东,就是他送话匣子那次,赵兴东是一脸的急迫,满嘴的讨好。总之,从小到大,赵兴东给支书的印象就是个沉不住气、非常浅薄的小子。
而今天,赵兴东举止优雅,谈吐中带着一丝农民所没有的自信,对就是自信,这个在艰难世事里,最为不常见的气质。
宾主双方热情的寒暄着,透着一股父慈子孝般的温情。赵兴东先是问起支书两口身体是否安康,接着又对刚去当兵的支书儿子赞颂一翻,称其将来必然能在军队里做出一番事业。支书问起赵兴东的学业情况,当得知赵兴东已经由插班生变为县高中的正式学生时,心中不由吃惊,自己的闺女原来在公社中学的成绩是不错的,结果也没考上县高中,这没上过初中,原来整天放羊的赵兴东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还真是人们常说的,头大的娃聪明?
赵兴东看见八仙桌上的收音机,问道:“大伯,这话匣子用的咋样?好使不?”听到赵兴东说到话匣子,支书婆娘把死盯着赵兴东花布兜的眼神收起,插言道:“东娃,这话匣子好是好,就是太费电咧,一个多月就要换一次电池,得三毛多呢!顶的上半个月的吃盐钱,现在你大伯都舍不得开大声音听。”
听到老婆言语中有涉及自己不够大气的内容,让支书颇感没有面子,申斥道:“你个死老婆子,赶紧给东娃做饭去,在这儿胡说啥呢!”
支书婆娘显然被申斥惯了,也不恼怒,只是又恋恋不舍的盯了那个花布兜一眼,才去忙活做饭去了。
上次赵兴东到他们家来,带的礼品之贵重、数量之巨大,令支书两口子喜得一个多月没睡好觉,支书婆娘对赵兴东的想念,简直不比在外当兵的儿子差多少。这都大半年没见了,今天赵兴东突然登门,自然引得支书婆娘,对赵兴东的花布兜充满了遐想。
支书撵走了有些不开眼的婆娘,问话道:“东娃,你平时学习任务重,回不了家,大伯明白,前程要紧嘛。可今年过年都不会来,就说不过去咧!好歹这里是你的家,要常回家看看。”
“大伯,不是俺跟乡党们生分,确实过年的时候情况特殊。你知道,俺是插班生,今年夏天毕业考试,要是不考进前八十名,就不能再上高二咧,俺底子太差,只有笨鸟先飞,加班加点拼命学,所以过年也没有没赶回来,就是怕耽搁学习。”赵兴东诚恳的解释道。
支书也没有继续追究赵兴东不顾乡情的必要,就坡下驴道:“幸好你现在也是真正的高中生咧,你父母酒泉之下,也能闭眼咧。娃呀,好好学,争取明年给咱村放个卫星,也考上个中专、大学啥的。大伯到时候给你摆席,美美的庆祝一下。”
赵兴东听着这话里嘲讽的意思明显更多,心里不由暗骂,这个老不死的老党棍,嘴里却谦恭的说道:“大伯,俺会努力学的,你放心。不过考上学这种事,俺也不抱啥希望,咱县今年拢共才考上三个,就俺这水平,不做那个梦咧。俺就想拿个高中文聘,以后的出路兴许多一些。”
支书听赵兴东说的实在,也没有好高骛远的张狂,心想,这大头娃,也是个明白人,在农村有个高中毕业证,那也算是人才。要赶上部队招兵、工厂招临时工、学校招民办教师、公社招帮忙的临时人员等等这些事,优势还是蛮大的。就连找媳妇,男方要是个高中生,女方的彩礼都会少要一些。想到这里,支书心里涌出文革前的一句口号来:知识就是财富。
支书在想什么,赵兴东哪里知道,他这时拿起放在桌上的布兜,从里面取出一节一节的电池,一边往桌上放,一边说:“大伯,这次回来,俺也没带啥东西,想着话匣子要用电池,咱村又没有卖电池的,就给大伯带了几节回来,也不知道中不中大伯的意。”
看到崭新的电池一个个立在桌上,支书眯着的眼睛里都是笑意,嘴里说道:“东娃,你这是闹啥了吗!跟大伯还这么见外,这电池好啊,话匣子没电池,可不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吗?”说完拿起一节电池,把玩起来。
原来自从赵兴东送了收音机给支书后,他是爱的不得了,连蹲茅房都带着听,可听的多,电池也就费的快,老婆子心疼钱,整天嘟囔他买电池是巨大的浪费。虽说家里是自己说了算,该买还是买,可架不住老婆整天念叨,扰的人心烦。今天赵兴东送了八节电池,正是瞌睡寻枕头,对了他的心思。
赵兴东见支书高兴,知道买对了东西,说道:“大伯,要不咱把新电池换上试试?”尽管现在用的电池都已经漏水、青、变软了,早该换了,但支书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懂得必要的矜持,是保持体面必不可少的方法。于是忍住内心的冲动,放下手中的电池,然后说道:“不急,不急,话匣子里的电池也才换了没几天。噢,对了,东娃,你这次回来有啥事要伯帮忙?有的话,尽管开口。”
显然支书很懂得“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古训,再说八节电池应该是七毛二分钱,虽说比起上次赵兴东送的礼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农村也是一份不轻的礼,**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个大头娃肯定是想求自己办啥事。所以支书有此一问。
显然赵兴东很懂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古训,再说支书本来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因此才挖空心思送了这么一份礼。而且支书很遵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老话,从赵兴东上次改年龄,就可以看到支书收礼后,事情办的是多么的尽善尽美。所以赵兴东也不客气,直接说起来。
“大伯,俺这次回来除了给俺娘上个坟,再就是找您老商量一下,十一月给俺娘过周年的事,这就剩两个多月了,得您帮俺拿个主意。”
支书还担心赵兴东提什么难办的事情,通常要是他觉得办不了的事,还就真会把礼给人退回去。每当退礼的时候,支书的婆娘总是舍不得,??嗦嗦的说一大堆,不过最终抵不过自己男人的一身正气,支书总说:“这是我们**员最起码的觉悟!”正因为这点,支书的名声还相当好,每年都被大伙评为优秀**员。
有些无聊的群众给干部们分了四个等级,第一等,收礼、不办事。这类干部往往民愤极大。第二等,不收礼、也不办事。这类干部也非常招人恨,用群众的话来讲,你这叫占着茅坑不拉屎。第三等,收礼、办事。这类干部在群众心目中,通常都是那种从谏如流、平易近人的形象。第四等,不收礼、还办事。不过这类干部据说文革前还有,文革后很难见到了。
支书一听是大头说是这事,心放到了肚子里。琢磨着,这历来过事对老百姓来说,都是不小的负担,不过吧,又怕名声不好,往往只能顶着头皮硬上。过完事,就欠一**账。所以一般人家都怕过事。(当然有名望和有地位的,不怕过事,因为他们收的礼远远大于支出。)赵兴东他娘去年死的时候,是村里给张罗的丧事,谁叫赵兴东是孤儿呢?谁叫他们赵家是外来户呢?所以大家忙活一整,烟也没抽上一根,饭也没吃上一顿,酒也没喝上一口,个别人就忍不住大骂起来,但大多数人家,还是能表示理解,穷的叮当响的孤儿嘛,咋有钱过事呢。所以,赵兴东埋他那个疯娘,是一分钱都没花。(棺木都是用生产队的木料,胡乱凑合的。)支书估计赵兴东图省钱,又想故伎重演,可又怕大家骂,所以让自己出面安抚一下大伙。
想到这里,支书说道:“东娃,你娘死的时候,是队上给过的事,你是孤儿也就一分钱没出,绝大多数社员也没有说啥。可后来你爸平反,大家都听说国家给赔了好几千,那这次你娘的周年,你再这样办,乡党们可都会骂你不孝。你考虑清楚,人的名声坏咧,以后做人就难咧。不过你要真是没有能力给你娘过周年,我可以出面跟大家说,争取把影响降到最低。”
赵兴东听了支书的话,知道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急忙说道:“大伯,你想歪咧,俺这次是想把俺娘的周年,过的排排场场的,就是不知道事情咋弄,想请教请教你,不是不想办!”
支书看着赵兴东的眼神,不像是在说假话,就问道:“那你准备办到啥规模?这简办就是只请亲朋;普通办,除了亲朋、还有左邻右舍、生产队领导、村里长者;这大办,那就是全村老少一起上。”
赵兴东是想通过给母亲过周年,出一出压在心头十几年的怨气,当然要大办,说道:“大伯,俺想大办,你给咱筹划筹划。”
支书诧异的看了赵兴东半晌,才说道:“这大办,花费太多,你挨得住吗?我给你简单算一下,咱村二百零二户,一千二百多人,你大办的话,能有一千人来参加;你舅家那边听说亲戚不多,可最少也得来四五十人吧;回头你还要把帮忙的单独请一下,也得三十几个人,这合起来光吃放的就得一千一百多人,十个人一桌,就要一百一十桌。最简单的酒席,全部折成钱算,一桌要四块多;普通的酒席,一桌要六块钱;好一点的席面,那要八、九块一桌;这酒席要多少钱你大概也能算出来。要大办的话,祭品也得要全伙,猪头、羊头、大公鸡、大鱼各两份,四季水果各一份,四样面食各一份,四样糕点各一份。虽说祭品最后咱可以自己吃,可开始还得置办。另外还有,你舅家亲戚都要给回礼;你还要披红吧,红绸子被面子得一个;鞭炮得一千响;吹鼓手四个人;给帮忙的还要谢礼;要是看戏,还要请戏班子。这还有些说不清,突地一下意外生的费用。当然咱也收礼,可自己乡党能行啥礼?半斤白糖、一斤绿豆,都是拿的出手的。再遇上个喝多的,还得打起来。哎!总之一句话,这大办简直是费钱、劳神、肯定还要受气。大伯劝你要想清楚。”
支书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端起自己的搪瓷茶缸,牛饮了一大口。赵兴东却听得头都大了,一盘算,真按最大规模、最高规格,最少要花一千五以上,已经过自己的全部家当。再一想,现在还要**蛋生意,也得本钱。最终他不得不向现实低头,赵兴东说道:“大伯,那就按普通规模办,席面按最好的整,戏就不唱咧,俺同学他爸是县里电影放映队的,俺同学说过,两包好烟、两瓶好酒、再加一顿饭,他爸就能过来,给放一场电影。大伯,你看这样中不?”
支书算了算帐,这样的话也得五六百,听着就让人心疼。本来他觉得赵兴东按最简单、最便宜的规格办就行,花个二百块钱就得了呗,孤儿嘛,谁笑话。可赵兴东自己愿意朝大了整,管他呢,又不是自己的钱。再说,他这事过的越红火,自己也就越有机会抽几根好烟、喝几口好酒、吃几片肥肉。于是支书说道:“中,伯就按你说的,帮你操办。俺现在就把都需要啥,写一份单子,有些东西你现在就要打听、准备咧,到你娘周年的前一个礼拜,你一定要回来,咱俩必需勾个声。”
赵兴东答道:“大伯,俺以后每个星期天都回来。”
支书听了奇怪道:“咦,没必要吧,时间还早咧!”
“不是这事,是另外一件事。”赵兴东回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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