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萍中文系毕业,爱用关联词,说话有条有理:“这件衣裳既漂亮又大方”,“王主任虽然严厉些,但为人还是不错的”,“与其这样,不如去碰碰运气”。不过,她最爱用的一组是“如果那么”。她对母亲说“如果你好好照料自己,那么我也就不用操这么些心了”,对好友杨青说“如果你常来看我,那么我就会少些寂寞”,和办公室对桌的陈丽说“如果你早起十分钟,那么也不用赶得慌里慌张的了”。这些都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听的多了,对方含糊地应一声,并不在意。有一句话却很特殊,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可是,听的人却永远不能一笑了之,“如果没有遇见振华,那么生活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是她默默地说给自己听的。
认识佳萍的人都会用两个字来评价她――文静。多少年了,这个标签一直贴在她身上,从扎小辫儿的丫头到穿婚纱的新娘,从乡镇小教室到城里的写字间,从希望到绝望。她有时很纳闷,内心的惊涛骇浪都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什么吗,就像从来没生过一样,她不信。
和振华的相识,佳萍的日记上是这么写的:“那是一个天寒地冻的时节,没有春花,没有秋雨,看不见白净玲珑的月光,也找不到一棵见证爱情的树,我们突然相遇了。他开口讲话的瞬间,世间一切鸦雀无声。那目光,千缕万缕,如秋日细雨,滴入我心底。我知道了,他叫任振华。”
那是2ooo年,人类历史上的第二个千禧年,庆祝活动此起彼伏,可是,这些都与佳萍无关,她七月份就大学毕业了,她要的是工作。
还没出正月,佳萍千里迢迢去青岛参加一场招聘会。招聘会在一所大厅内举行,雪亮的灯光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人很多,她从一个展位前挤出来,有些兴奋。那个主管似乎有意,点过几次头后说她最好在简历上注明e-mai1地址。
她站立在一根粗大的石柱旁,穿梭往来的学生,有的不经意望她一眼,有的自顾走去。邮箱好久不用,那串字母号码也记不很清了,只能问人借一个。她立刻又觉得很唐突,如果被拒绝那该有多难堪。可是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她踌躇再三。
对面走来一个男学生,瘦高的个子,无精打采的,佳萍受了传染似的,也有些泄气。又过来一男一女,女的趾高气昂,一副勇往直前的气势,男的两只手大包小包的,在人群中左躲右闪,跟得有些吃力。佳萍倚在冰凉的石柱上,长吁一口气,低头瞧瞧手中的简历,她抬头,看见一个男子正朝这边走来,她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直迎上去,道:“你好!”
佳萍打过招呼后才现这人长得很好看,浓眉直鼻的。她突然感觉很窘。男子正专心走路,被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直觉地反应她是一名礼仪小姐,声音柔和,面容清秀。当他的视线扫过佳萍手中的简历时,噗嗤一声笑了――真糊涂,这种场合怎么会有礼仪小姐。这一笑不要紧,佳萍立刻涨红了脸,仿佛心事被揣测到一样。他也感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道:“你好!”佳萍心慌意乱,直道:“我想,我想借用一下你的电子信箱!”他道:“好!”
佳萍本来准备了一大箩筐话,甚至对对方的反映作了各种揣测,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就答应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慌张之中说错了话,要不就是他听错了。可他已经从包里翻出一张纸,贴着石柱写了几笔,笑着递给她,道:“renzh,任振华的缩写,新浪的,后面的数字是密码。”佳萍接过来,笑道:“谢谢”,她想说些什么,可觉得再解释已经显得多余。有一弹指的功夫,他们都默默地站立在石柱旁,忘记了人群的存在。
佳萍忽道:“我得去递一份简历!”他道:“哦,好的。”他看着她转过身来,露出束在脑后的辫子,看着她走进人群众。那一点咖啡色,最终从视野里消失殆尽。他的脚下突然有千斤重。
大厅似乎不像先前那般吵闹,围拢在那个招聘单位前的人也少了一些。佳萍伸手递简历,主管朝她笑了笑,她忽然想起邮箱地址还没加上去。她想自己是怎么了,丢三落四的。投过简历,佳萍从人群中挤出来,周围一切变的恍恍惚惚的。她朝那根石柱望去――下面空无一人。她感觉一阵恐慌,她丢失了一件生命里极重要的东西。
坐在返校的列车上,佳萍的心一牵一牵地痛。她已经离得越来越远,那张面容,那副情景,越想越像一场梦!
佳萍提着壶去水房打水,刚出了宿舍区的月亮门,突然背上被结结实实拍了一下。佳萍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是同学燕玲。佳萍恨不得一巴掌打回去,叫道:“人吓人,吓死人!”燕玲笑道:“喊你多少遍也听不见,瞧你那失魂落魄的样!”佳萍知道是句玩笑话,可心里还是“咯噔”一下。燕玲又道:“听说你去青岛了,工作找得怎么样?”佳萍摇摇头,道:“不怎么样!”燕玲道:“慢慢来,别灰心!”顿了顿,又故作神秘地道:“要不要我给你出个主意?”佳萍认真道:“什么主意?”燕玲笑道:“不如先找个老公嫁掉!”佳萍追着燕玲使劲捶了几下,燕玲叫道:“看你是个人才!再说是你叫我说的,说翻脸就翻脸!”佳萍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燕玲拐个弯走了,佳萍神情索然地继续向前走,忽然听见阵阵喧腾,抬头一看,竟然已经走过水房,走到球场这边了!耳边一片欢声笑语,想起燕玲说的话,佳萍心里一阵凄慌。再往前走就是机房,索性去查查信箱,兴许那家公司给她回信了呢。她加快了脚步,她已经迫不及待了。是的,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至于其它,都与她无关。她极力为自己辩护着。
机房的灯光同样雪白刺亮。佳萍输入那串默念了千百次的号码,打开了!最上面是一封未开启的信,标题是“本想和你一起去看海”。
佳萍的眼里涌出泪水。她确定,这封信是写给她的。两天两夜,两天两夜的愁楚与心痛,为的就是这句话,就是那张面容,那一刻前世注定的相逢!
佳萍想了很久,用他的信箱给他了一封信。内容极简单,只有三个字――我也是!
是的,“那是一个天寒地冻的时节,没有春花,没有秋雨,看不见白净玲珑的月光,也找不到一棵见证爱情的树”,可是,她就是春天的花朵,呵气如兰,她就是秋日的细雨,缠绵悱恻,她就是冷夜的月光,白净玲珑,这一切,只为心底生长出的那棵爱情树……
是的,爱情就这么突然来了,毫无防备的两人都被冲昏了头脑,就像佳萍在日记里写的,“别人都是先熟悉后恋爱,我们却是先恋爱后熟悉”。后来,佳萍问振华:“你是见我第一眼起就喜欢我吗?”振华道:“我是,你呢?”佳萍道:“我也是。”振华道:“那你为什么要急着走呢!”佳萍道:“那你为什么不留住我呢?”振华道:“如果我不给你写那封信呢?”佳萍顿了顿,道:“总会忘掉的!”
她始终没向振华说起过那两天两夜的愁苦相思,那漫长得仿佛两个世纪的煎熬!
两人同省,毕业后一起回到省城落脚。振华进了一家钢铁厂,佳萍应聘到出版公司做编辑。振华说“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不久,他带着佳萍回家了,省城东南边的一个小城――平阳。到家已是中午,振华母亲开的门,笑容满面的,一边掀起围裙擦手,一边向佳萍道:“张罗了半天,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洗洗手吃饭吧,怪累的!”振华父亲从厨房出来,腰上也系着条花格子围裙,佳萍差点笑出声来,赶紧问好。
吃饭时,振华母亲又是招呼佳萍,又是给振华碗里拣菜,还隔三岔五地催促振华父亲去照料炉子上那锅汤,格外忙些。振华父亲固守在离厨房最近的那块阵地,一直和颜悦色地进进出出。餐厅很小,大夏天的,四人围坐在一起,像四只被蒸烤的鸭子,佳萍的心也被烤得暖暖的,觉得这才是家的样子。
当天下午下起了雨,振华和佳萍喜出望外,拿了把伞,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大街上冷清多了,振华执着伞,佳萍顺势挽起他的手臂。伞不大,雨却越下越大,两人把伞推来推去。走到一个市门口,振华道:“你等着,我再买一把来。”佳萍道:“不用了吧!”振华笑道:“你想变落汤鸡呀!”佳萍一低头,看见裙摆已经湿漉漉的了。
不一会儿,振华笑嘻嘻地出来了,把一把绿底白花的伞撑到佳萍面前,道:“我挑了半天,送给你了!”佳萍接过来,道:“真好看”,忽然触动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道:“糟了!”振华诧异道:“怎么了?”佳萍道:“伞就是散,多不吉利!”振华拍拍她的头笑道:“瞧不出还是个封建脑瓜,走吧!”
雨水汇成的河流顺着道路两侧哗啦啦向前淌,佳萍啪嗒啪嗒地走在里边,感觉很惬意。她突然停下来,指着流水笑道:“你瞧,我在过河呢!”振华低头,看见洁净的雨水从她的粉红色凉鞋上轻轻流过。振华道:“别尽顾玩了,小心着凉。”佳萍道:“又不是纸糊的!”振华道:“我妈说你太瘦了,得好好养养,这样――”振华突然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佳萍道:“这样什么?”振华未语先笑,佳萍追问道:“这样什么!”振华笑道:“这样生的孩子才壮实。”佳萍白了他一眼,道:“想的倒远!”自己低头一细想,却也禁不住笑了。
吃过晚饭,两人便腻在一起。也许是书桌过于宽大的缘故,振华的卧室显得很狭小。佳萍摸摸这个,瞧瞧那个,不停地问来问去。振华笑着,也不怎么作答,从桌上摸起一盒烟,抽出一支正要点上,看见佳萍踮着脚尖翻架子上的书,又把烟塞了进去,在床边坐下,道:“哪天一起回趟你家,商量商量婚事?”佳萍扭头笑笑,走过来挨着他坐下,顺手抄起床头上一只闹钟来摆弄,道:“我刚才还在想――尽快吧!”振华笑道:“你这么急!”佳萍把脸一沉,道:“正经和你说话,你倒这样!”振华弯腰瞅她一眼,笑道:“真是祸从口出,这种节骨眼儿上可不能有什么差池。”佳萍忍不住一笑,又立刻板起脸来道:“不是急,是想家了,上次回去时还开着槐花呢,一眨眼三个多月了。”振华道“槐花?”佳萍道:“嗯,小学附近有棵槐树,小时候上学经过那里,遇到开花时就赖着不走,玩来玩去就迟到了。”振华笑道:“可惜今年是错过了,哪天一定去瞧瞧!”佳萍笑道:“要去快去,如果被规划掉就要抱恨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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