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怀孕了。这天下班，破天荒地搭公交车回家。车上人不多，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怎么又打来了”，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她拖长了声音娇笑着，又道：“我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我们可以做朋友，可我不能拆散你的家庭。”
杨青好奇地望过去，对面一个又黑又胖的女人，身上紧裹着一件湖色连衣裙，跷着腿，脚上的白色镶钻高跟鞋格外显眼，眼睛倒是又深又大。杨青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女人也似乎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更加得意起来，断断续续道：“你那天的短信是什么意思……我说过你离不开你老婆孩子……我好好劝你，你要听……你才是骗子，我从没骗过你……”一会儿挂了，女人把手机塞进挎包，包里东西大概很多，她便拿起来，在腿上踮了几下，才吧嗒一声扣上扣子。杨青脸上现出几分鄙夷之色。
晚饭后，军伟和杨青在阳台上闲坐。虽已是六月的天气，入夜还是有些清凉。杨青道：“嗳，有些香气。”她背后是个花架，稀稀落落地摆了几盆花，挂着几条裙子。她起身嗅了嗅，道：“不像！”衬衣袖口有块铜钱大小的油渍，军伟嘀咕道：“怎么这儿还有，肯定是你夹菜时给我滴上来的。”杨青笑道：“快换下来洗洗！”经过她身旁时，军伟扭头道：“你是不是洗澡了？”杨青笑道：“嗯，我说呢，是水蜜桃的香味，还是你鼻子灵。”
军伟换了件T恤出来了，杨青道：“你看我的腰是不是又粗了？”军伟道：“嗯，快一抱了！”杨青的手在肚子上抚摸着，道：“一抱怎么了，还不是因为孩子”，顿了顿又道：“你没见今天那女人，腰和水桶似的，还和男人勾勾搭搭。”军伟道：“这有什么稀奇！”杨青不屑道：“肥肉铺子一样！”又伏在栏干上朝下张望。
军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两只手交叉托住后脑勺，仰着头笑道：“真那样，也过瘾！”杨青猛然扭回身，哼了一声道：“闹了半天，敢情你就是她相好！”军伟笑道：“别放屁！”杨青冷笑道：“看你一幅求之不得的样子！”军伟道：“求之不得又怎样，人之常情！”杨青简直要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不要脸就算了，还要往脸上贴金！”军伟放下胳膊，欠了欠身，笑道：“好好的，又什么脾气！”杨青恨不得一个耳光甩过去。他最近贯会使这招，用些骚话把她激怒了，自己脸上又摆出一幅雷打不动的笑。
她胸口一团火直腾到嗓子眼儿，却把嘴角一咧，笑道：“什么脾气，替你高兴都来不及，窈窕淑女，正配你这君子！”军伟笑道：“瞧你那酸样！”从背后的小圆桌上摸起一支烟，刚打着火，冷不防杨青伸出两指，掣了过去，叼在嘴里，又使眼色叫他点上。
她轻轻吐出一口，道：“吃你的醋，你也配！你不去照照镜子，想当初――”军伟忽然站起来，一脚踢开椅子，道：“得了，你还没完了，疯疯颠颠的，坏了我儿子叫你好看！”话一出口，便觉得太无情了，有些懊悔。杨青早已忍耐不住，将烟往地下一掷，大声道：“你还想要儿子，我明天就做了去，我倒要看看，你怎样让我好看！”对面阳台忽然有人探出头来，杨青朝那人狠狠瞪了一眼，扭身回屋，躺在床上。
一会儿，军伟进来了，赔笑道：“我也是担心。”杨青不理，翻了个身朝里躺着。军伟坐在床边，两人一里一外的，半日无语。突然轰隆隆一阵雷声，军伟走到窗前，掀起帘子朝外看，就这一瞬间，当空又一道闪电，屋里立刻闪过一个明晃晃的影子。
军伟道：“呀，下雨了！”杨青忽然起身，穿了鞋就往外走，军伟跟在后面喊道：“怎么了？”她也不答话，径直走到阳台。她要收衣服。阳台是露天的，雨来得很急，立刻有雨点砸在身上。军伟急得拉她道：“你回去，我来收！”杨青没听见似的，也不管那豆大的雨点，不紧不慢地从架子上褪衣服。军伟突然从后面把她凌空抱起，衣服落在花盆上，把新植的几株白菊压弯了。杨青四下里乱蹬乱捶，喊道：“我的衣服，我的花，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对面阳台又裂开一道缝，还是那个脑袋，看着军伟把杨青抱回屋，才又缩回去。
杨青忽然抱着军伟，呜呜地哭了。
一场雨刚过，空气里夹杂了几分初秋的萧索。佳萍已经教了一个月，开始学句子了。孙明打过几次电话，问路路的情况，却一直没再见面。振华说钢材市场波动很大，周末经常加班。他应该忙得很。
书上有句话“homanydogsnetyousee?”让路路翻译，她想了想，道：“多少只小狗能看见你？”佳萍噗嗤一笑，道：“错了，应该是你能看见多少只小狗？”路路一手托着腮，道：“沈老师，爸爸说要给我买只小狗。”佳萍笑道：“好呀，你喜欢什么样子的？”路路把头略微一扬，眨眨眼睛，道：“我还没想好”，忽又指着书上一只花斑狗道：“沈老师，你看它好不好？”佳萍作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道：“嗯，很可爱，我也有过这样一只。”
路路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兴奋地道：“沈老师，咱们现在就去把它买回来，我给爸爸说，现在就去！”真是个性急的孩子，佳萍笑道：“咱们在上课，爸爸也在上班呢！”路路道：“上完课好吗？”佳萍迟疑着，把鬓角一绺头拢到耳后。对于孙明，她不能不戒备。路路望着她，还是那副兴奋的神气，她终究有些不忍，笑道：“好呀！”她把路路抱上椅子，路路喊道：“我要和沈老师一样的！”
一下课，路路便嚷着从书房跑出来：“韩妈，我要买小狗，快打电话，给爸爸打电话！”
不多时孙明回来了，路路扑过去道：“爸爸，我要买小狗，沈老师也去！”孙明把她抱起来，对佳萍笑道：“这孩子太缠人了，也就是你有这耐心，你有事就先走，不要耽误了！”佳萍乍见孙明，有些不自在，听了这话又很不好意思，正要开口，路路早已不让，一边拍打孙明的肩膀，一边流出眼泪，呜呜咽咽地道：“为什么赶走沈老师，沈老师要和我买小狗，爸爸坏，我要沈老师，我要妈妈――”
孙明正要作，佳萍赶紧把路路抱过来，一边安慰她一边对孙明笑道：“没关系，我也正想出去，我知道哪里有卖的！”
孙明开车，佳萍一路指点着，路路也渐渐露出笑脸来。不过十来分钟的车程。狗市的规模不算大。孙明拉着路路，路路道：“我要和沈老师一样的”，一回头，看见佳萍落在后面，站住道：“沈老师快点”，又把手远远地伸出来，佳萍只好紧走两步，握住她的手。
没走出多远，真地看见一只白底黑斑的狗，模样颇像书上那只，佳萍笑道：“真巧！路路快看！”路路跳着道：“就是它，就是它”，一高兴，甩下两人跑过去就摸。孙明在后面道：“小心！”小贩笑道：“放心放心，它听话着呢，最适合小孩儿养！”
路路赶着狗就要走，孙明笑道：“前面还有好多呢！”路路一板脸道：“我就要这个，和沈老师一样的！”佳萍爱狗，对狗市却是深恶痛绝，不得已来了，只想早点抽身，便道：“这只很特别！”小贩旁边连忙笑道：“您眼力真好，这是大麦町犬，咱们俗话叫做斑点狗，可是地道的外国狗！聪明伶俐，还活泼。您看这耳朵上的斑点，多圆多清楚，还有这身毛，白的是白的，黑的是黑的，多有光泽。真是条好狗，您眼力绝了！”他连珠炮似的，一下打出一大串，末了凑过身去，放低了声音，笑道：“这种狗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条――好色！”
佳萍却笑不出来。小贩又低下身子，极殷勤地对路路道：“听妈妈的没错！”佳萍还没开口先涨红了脸，路路抢着道：“错了！”小贩笑道：“没错没错！”路路大声道：“她是沈老师！”孙明也笑道：“不要乱说话，她是孩子的老师！”小贩摸着头，不好意思地道：“呀，真是错了。”连着看了佳萍好几眼。佳萍被看得怪怪的，走到几步外一个笼子旁边。笼子里几只半尺长的小狗，头压着头腿压着腿，正闭着眼熟睡。佳萍忍不住道：“放出来跑跑多好，这样关着真可怜！”小贩笑道：“放呢放呢，您真是好心！”佳萍却听着话里有话似的，也不理他，蹲下来把手指伸进笼子，抚摸小狗的尾巴。
孙明付了钱，六百块，叫道：“沈老师！”佳萍答应一声站起来，蹲得久了，站得又太猛，眼前一阵昏黑。孙明看出些异样，轻声道：“怎么了？”佳萍定了定神，道：“没关系！”路路只顾抚弄小狗，佳萍笑道：“路路这下开心了！”孙明笑道：“这孩子就这脾气，想到什么就不肯放松。”佳萍笑道：“小孩子脾气！”孙明笑道：“也不全是，这点有些随我”，又回头叫道：“路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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