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丈夫一定是露出了马脚。这天上班，她的气色非常坏，把桌子上一堆东西摔来摔去。王主任进来嘱咐了几句，她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与前先判若两人。王主任一走，陈丽把几页纸三下两下团作一团，隔了几米远扔进了纸篓。佳萍只当不知，也不作声，只低着头写字。没写几个，突然又是‘咚’地一声，吓了一跳。原来陈丽要喝水，一提壶，轻飘飘的，摇了摇没点声响，气不打一处来，把壶一掼，道：“天天领钱干吗吃的！”
佳萍忍不住道：“大么大火气！”陈丽道：“我一看那老王头就有气！”佳萍往门口一看，道：“嘘――”陈丽嗓门又抬高了一截，道：“怕什么，难道他不姓王，不是老头！”佳萍赶紧走过去把门掩上，扭头道：“你吃火药了？”陈丽道：“芝麻大点的事，唠叨起来没完！”佳萍道：“他一贯谨小慎微。”陈丽道：“谨小慎微有什么用，该出问题还不照样出！”顿了顿，又道：“真看不上这些男人！”佳萍笑道：“打击面不要太大。”她终于道：“本来就是，男人没个好东西！”佳萍肚子里一笑。陈丽道：“远的不说，就把身边的数数，办公室小宋，以前老显摆老公今天给她买这明天给她买那，原来是做了亏心事了，好，东窗事，这下不显摆了，还有甄妮――我才听说呢！”她到底把声音压低了，道：“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硬是兜不住老公的心！”佳萍在心里替她把后半句补全了，“像我这蠢点笨点的就更别提了”，然后才诧异道：“真的？”陈丽伸直了脖子道：“这也是乱说的！”佳萍忽然觉得房间一下子燥热起来，拿起一张稿纸扇了两下，道：“真是想不到，长相倒在其次，那么好的一个人。”陈丽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佳萍道：“虽然这样，也不要一棒子打死。”
陈丽忽然明白过来，笑道：“你放心，你家那位是没的说！”佳萍笑道：“我管他呢！”陈丽笑道：“听听这口气”，顿了顿，又道：“男人还是没钱的好，没有诱惑，自然不容易出格。”这样给她一说，仿佛振华并不是真心怎样，只不过没钱，沾花拈草还不够资格，只好循规蹈矩。
话太难听了，佳萍也有心气她道：“不用说他，你也省心，就算天下男人都黑成乌鸦，你老公肯定也是清白的。”陈丽触到心事，有点急，道：“他敢，他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
门外忽然一串脚步声，是男人的那种大皮鞋，???的，急促而沉重，陈丽朝门廊斜了一眼，道：“还有我们的赵大社长，哼，白天忙晚上更忙！”佳萍低声道：“也怪了，他都那样了，也没听说家里闹什么动静，女人也真是，这么委曲求全，何苦呢！”陈丽的激奋忽然间消逝了，脸上只留下一副抑郁之色。她的衣角有一小块白点，仿佛奶渍一样的东西，她一边低头拿指甲刮着，一边道：“你还没孩子，你不知道做母亲的心。”她不再说话，佳萍也默然。
振华打过电话来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佳萍一个人又胡乱吃了点。屋里闷热得很，竹席上躺一会儿就粘粘乎乎的，她便左右换着地方。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钥匙转动声，振华推门进来。灯亮着，佳萍朝里躺着，也不知睡着没有，头顶上电扇翁翁地响。他轻轻走到床头，朝她脸上看了看，闭着眼睛，是睡了。正要转身，佳萍突然道：“怎么才回来！”他吓了一跳。
振华道：“还没睡？”佳萍道：“怎么没睡，好容易睡着又被你吵醒了，也不知道轻着点儿！”振华道：“哦，以后睡觉可别开电扇了，吹坏了不是玩的。”
一会儿，振华上床来，佳萍忽道：“那个甄妮你还有印象吗？”振华道：“哪个甄妮？”佳萍忽然翻身下床，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是佳萍单位组织出游时几个人一起照的，当时刚拿回来，她给他看，甄妮拈着一枝柳条，风姿绰约的，格外触目。她指着道：“她叫甄妮，真漂亮！”振华笑道：“你也很好。”佳萍道：“好什么好，脸都走形了！”她站在最边，脸确实有些异样。振华道：“我瞧不出来。”佳萍拿照片拍了一下他的脸，笑道：“好就是好，丑就是丑，你就说她好我也不会吃醋，说我丑我也不会生气，假惺惺地，哄谁呢！”虽然这样说，心里还是吃了蜜糖一样。
佳萍把照片递过去，道：“最漂亮的那个！”振华道：“哦，是她？”佳萍道：“嗯，她真倒霉，老公有外遇了！”振华道：“哦？”佳萍道：“这么个人，要模样有模样，心眼儿也好，我就奇怪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顿了顿，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男人！”振华道：“两人的事，外人说不清。”佳萍听着这话耳熟，略一想，想起来自己曾拿同样的话堵过二婶的口，她立即气道：“什么说不清，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那男的不要脸！”振华不作声。佳萍更气了，又不是在说他，用得着这副嘴脸，除非他自己也有问题。
振华不吭声，似乎马上就要睡着了，她只想狠命气他一气――活该，谁让他不争气，让她受那些奚落，不怪他怪谁。她故意道：“孙明可真风光！”振华闭着眼睛，仰面躺着，就像没听见一样。佳萍踢踢他的腿，大声道：“喂，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半晌，振华冷冷地道：“他风不风光，与我什么关系！”佳萍一时想不起还嘴的话，突然来了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
振华真火了，猛然直起身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是他先翻的脸，这次不能怪她。她道：“我说甄妮老公，你急什么，我就是看不起那样的男人，没心没肺，猪狗一样的东西，还自以为风流！”振华道：“你要骂他尽管骂，不用对着我，他是他，我是我，你混比什么！”终于说到他身上了，佳萍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是没钱，有钱还不一定怎么样呢，你当我傻！”
振华心里一痛，道：“我对你不好？”佳萍道：“到底是真好还是假好，现在难说，要是你有钱了还对我好，才叫真好！”振华低沉着声音道：“难道就因为我没钱，我的感情也不值钱？”佳萍把眼斜到一边，道：“难说！”
说不下去了，两人都沉默着。
还不是因为陈丽那句话，她一天心里都像长了根刺。虽然也知道为了一句外人的不相干的话，把气撒在他身上，很不应该，也大可不必，可是见了他，还是莫名地来气，还是忍不住说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地湿了一滩，心伤了一片，也只好如此。
振华心胸实在宽广，要不然就是累极了，一肚气躺下去，没几分钟竟打起鼾来。佳萍扭过脸来，望着他，有些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