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杨青,头毛毛糙糙地站在门外。佳萍一愣,立刻明白了,一把把她拉进来。振华迷迷糊糊坐起来,见到杨青,立刻起身下床,看看表,刚过十二点。杨青还能笑得出来,对他道:“打扰了!”
振华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道:“你们在,我另找地方!”说着就往外走,杨青还是笑笑,坐在沙上并没动,佳萍追到楼梯口低声道:“你有去处?”振华道:“放心,有!”他调头而走。从楼梯窗口望出去,外面黑压压一片,她很有些不忍。
她一进来,杨青立刻道:“我受不了了――”一句话没说完,早已泪如雨下。佳萍坐在一旁,摇着她的肩膀道:“不要哭,不要急!”杨青拿手背在脸上乱抹一气,那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完,竟有些生气地道:“真是的,我最恨自己不争气,总是为他哭!”
佳萍不说话,拿了叠纸巾送到她手里。杨青低着头,把纸巾一张张一层层缓缓展开,似乎安静了一些。半晌,忽然抬头道:“他找了个女人!”她说得极快,佳萍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先存了这个疑惑,是很难听清楚的。
佳萍道:“也许只是个误会,你确定吗?”话虽然多余,却总是要说的。她当然确定,一个女人,如果不是证据确凿,痛苦到极处,无奈到极处,谁肯拿这些话出来讲。
杨青泪流阑珊,道:“真的,他都承认了!”她一边说,一边擦泪。纸巾给泪水浸透了,握在手里像一团潮湿的棉花。她道:“佳萍,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她哭了一阵,忽然狠道:“我要把孩子打掉!”佳萍道:“你别傻!”杨青咬得嘴唇有些紫,道:“我都等不及天亮了!”佳萍道:“你疯了,孩子是你自己的!”杨青的眼睛已经被仇恨占领,佳萍不仅有些颤栗。
佳萍小心劝慰她,她终于又啜泣起来,道:“刚恋爱时,觉得天地都变了,现在也是,佳萍,我好难过呀,你说我该怎么办?”佳萍回答不上来,也落泪了,她从没见到杨青这样无主过。
帘子隐隐透出了光亮,两人才睡去。
第二天是周六,佳萍九点去孙明家。她只睡了三个多小时,走时杨青还在睡,被子直盖到眼睛,侧着身缩在一处,半大孩子一样。这一夜真不知她是如何过来的。她留了张纸条。
佳萍精神很不济。出门时并不见异样,公交车开到一半竟下起雨来。下车时雨正急,她把包挡在头顶上,一路跑过马路,跑进小区。她敲开门,豆豆摇着尾巴走过来,接着是路路。孙明也在,她立刻窘急了,头和衣服几乎湿透了。
他拿来一套自己的衣服。他没叫韩妈,自己在衣柜里寻了半天。她有些作难,他家里难道没有一件女人的衣服,可也不能问――算了,总比湿的强!
她换了好半天才出来,肥肥大大的,一直拖到大腿上,见到孙明,脸先红了。路路叫声“沈老师”,便捂着嘴笑个不停。开始讲课了,路路好容易安静下来,一会儿又想起来,指指她的衣服,“咯咯咯”地埋头笑起来。
雨停了,要走了。韩妈把衣服送过来,已经熨干,还带着些温热。
孙明和路路出来走走,顺便送她。他们抄近路,穿过小区公园。公园不大,却布置得错落有致,刚经过雨水的冲刷,满园清新。佳萍觉得心情舒畅多了。
周围并没有一个人。一角有个秋千架子,孤零零地垂着,背后是高大的灌木丛。一见秋千,路路立刻手舞足蹈起来,道:“沈老师,去荡秋千!”佳萍的心也痒痒的,这燕子一样轻巧的玩意儿,总有十年没玩过了吧!天又这样好,路湿,风轻,树绿,花净,阳光重返人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在暗黄的斑驳的木椅上,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不能不心动。
路路在秋千上缓缓晃着。旁边一张长椅,佳萍扶着窗棂一样的椅背,觉得她那小小的身体坐在秋千上,真是伶仃可爱,不像是荡,倒像是秋千自己载着她飘来飘去一样。
孙明也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他忽道:“雨后烟景绿,晴天散馀霞。”佳萍惊异地看他,孙明笑道:“怎么,看我不像吟诗作对的?”佳萍笑道:“想不到。”
两人自顾说话,忽然一阵雨洒落下来,一起道:“嗳,又下雨了!”路路突然从背后跳出来,捧着肚子直笑,又跑到灌木丛边,把一棵大枝猛地一拽,抱着头窜到两人身边,笑道:“下雨了,下雨了,快跑呀!”他们也笑起来,孙明道:“这孩子,一见你就尽出洋相!”
只一会儿,佳萍便告辞走了,孙明看着她走过铁栅门。她还是这样躲着――她能躲多久!
佳萍回到家,敲了很长时间的门,并没人应。杨青一定走了。她没带钥匙,便去小区西北角上的小亭子等振华。他加班,说一会儿就回来。
这里总是比别处暗淡一些。亭子上面的漆都剥落得不辨颜色,想当初刚修成时,雕梁画栋的,哪里能想到今日会被弃置如此,别说爱挑枝眼的大人,就连野马一样疯跑的孩子,也不会上这里来淘气。刚搬来时并不知道,信步就走来了。这里真清静。后来还是楼里一个妇女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在那里服药自杀了。之后她还是照旧来,并不是信不过那妇女,虽然危言耸听是她那等人的通病。
现在她一踩上这台阶便会想起她,她的挣扎、绝望,是怎样一种伤痛,令她如此决绝――还那么年轻!生与死的搏杀竟也能悄无声息!
她坐在石板上,周围是灰尘的世界,雨后的灰尘的世界。她想坐在石板上,靠着那伤痕累累的柱子看雨。不多时,天空重新暗淡下来,雨竟真得来了。稀稀疏疏,滴滴嗒嗒,在水面上击起一只又一只水泡,圆圆的,鼓鼓的,一个个颗粒饱满,希望似的,在薄薄的一层水上浮来浮去,只可惜,短暂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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