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杨青下班出来,一眼看见军伟低着头,抱着胳膊,靠在车门上等他。她和一个女同事叽叽喳喳地一路说过来,并不朝他看。军伟叫道:“杨青!”那女同事却先扭过头来,推推杨青,笑道:“老公来接了,快过去,我先走了!”军伟忙道:“我送你一程!”对方笑道:“免了免了,我近得很!”
她走出去几米远,杨青才道:“你是来接我的?”军伟笑道:“当然,你还有几个老公!”杨青冷笑一声,道:“我倒是只有一个,只不知道我这唯一的老公有几个女人!”军伟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半晌道:“先上车好不好?”又有几个同事经过,两下里打招呼。老站在这里也不像个事,要是扔下他径直走了,让他们看见一定不好,财务上那两个女人走出老远还扭回头来看,她们的眼睛最是厉害的,她立刻上了车。
军伟道:“想去哪里吃饭?”杨青并不看他,直指窗外,道:“走那边,送我回家!”军伟道:“杨青!咱们好好谈谈!”杨青不说话,把皮包带子一圈一圈绞在手里,忽然一扭头,直盯住他道:“好,你先回答我,你到底爱谁?”她睁大了眼睛,并不知道她的眼里已经闪耀着泪水,她只死死看着他,等着他,他立刻道:“爱你!”他相信自己是真诚的。
她也愿意相信。
面前放着一盒烟,有一支长长地露出头来,她伸手抽了出来。他以为她又要吸,正要说话,她却把那烟丝一根根拨了出来,丢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问他那女人是谁,但也只是瞬间,她立刻又决定永远不要知道。她还没想清楚是否要原谅他,再说,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总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对她来说都一样,只是一个符号。这些时以来,她竟不似先前那般憎恨她,连她自己也奇怪。她本来就与她没有瓜葛,那样对她,她认了,可军伟,她那样爱他,他为什么毫无心肺呢。也许他没做什么,可他却把自己的心给了别人,这才是令她痛楚万分的。
一阵沉默后,军伟道:“你要相信我,我并没做什么!”她不答,她一直把这件事拖延着,她也在等待自己的宽容,她还是爱他的,她骗不了自己。她觉得头疼。既然想不出将来,那就生活在现在吧,现在他坐在她的身旁,也许这个位置那个女人也坐过,可是现在他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杨青竟笑了笑,眼睛望着前方,出神一样,忽道:“我是不是老了?”军伟半晌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杨青,我的最爱的人,其它什么,我都不晓得。”
见杨青的脸色有些缓和,军伟打起精神来说了一箩筐话,哪里的大桥塌了公司谁结婚了电脑又大幅降价了,全是不着边的,杨青终于打断道:“你真是一只苍蝇,围着人转,讨厌!”军伟笑道:“讨厌归讨厌,好歹也能给你做伴解闷,千万别一拍子打死!”杨青忽然抡起拳头,雨点一样朝他砸下去,道:“我还就打了!”他不知道她的力气竟也可以这般大,他咬着牙只是笑。
她始终没问那女人是谁,他早准备好了一番说辞,既然她不问,那最好,他并不想骗她。他并不想说违心话,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毛病,那天晚上事情也不会闹到不可收拾。
振华突然打电话说他父母来了,佳萍有些不高兴,她也觉得自己这样毫无道理,可是她最近实在倦极了,再没多余精力去应付公婆了。他们去了车站,公婆却是满面春风,她笑着叫了声“爸妈”,振华甩开她的胳膊抢着去提包,她便退在后面。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走在前面。
婆婆这次可不是白来的,她等孙子等了一年,半点动静也没有,给振华打电话,他只会打马虎眼儿,她再坐不住了,她倒要来看看。其实,能看出什么,佳萍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抱着振华的胳膊喊“爸妈”。
回到家,婆婆道:“也没什么好带的。”一会儿却掏出几件簇新的婴儿装,并排着放到床上,又向佳萍道:“你姐非叫我带着,都是新的,她说小翔是穿不着了,留给弟弟穿吧!”说完自己又笑起来。佳萍肚子里也一阵笑,又朝振华笑道:“我却想要一个女孩儿呢!”振华道:“都好都好!”父亲坐在沙上等拖鞋,他便伏到床下去找,并不敢朝母亲看。
这些日子,屋里多了许多别扭。振华母亲不停地向老头子抱怨。这能怪她吗,她拐弯抹角地提了好几次孩子的事,佳萍却总是笑,一年多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竟不着急。如果她稍微有些急切的神情,她当然会百般劝说,她又不是糊涂人,这本来也不是着急的事,可每次说起她都悠哉乐哉的,别是存心气她。她背地问振华,他起先还有些好话,后来就不耐烦起来。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她竟那样傻,从没想到自己身上!
振华这一向很兴头,工作很快理出了眉目,做什么事都顺手多了,可一回到家里就高兴不起来。母亲隔三差五地数落他,他都这么大一个男人了,还是骂小孩子的口吻,谁受得了。
他并不知,母亲是恨不得每一句话都冲着佳萍说出来的,毕竟自己的儿子,想怨恨也怨恨不起来,一口气便全对准了佳萍,可媳妇岂是随便骂得的,只好又说在儿子身上,她真是左右为难。她图什么,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他们好。
佳萍更恼火,上周日早上,她和振华去了趟市,回来时已经快中午了。一进门,振华“哎哟”了一声,她忙问:“怎么了?”他不答,却冲着母亲殷勤地笑道:“妈,有您在就是不一样!”她扫了一圈,屋子确实收拾得极利索,她也冲婆婆一笑。婆婆却是一脸阴沉,对那一笑也只当没看见,冲振华道:“也不知道收拾一下,好好的房子,非要住成猪窝才拉倒!”
她的围裙系在她肥胖的腰上,窄小得可笑,可是她笑不出来,这话明摆着是说给她听的,如果振华真地系起围裙,里里外外收拾,她一定更为恼火――她生儿子又不是来做这个的。
她回卧室换衣服,振华也进来了,她笑道:“你妈真勤快,不让自己有一刻安稳,一定看我这懒媳妇不顺眼!”振华笑道:“就你鼠肚鸡肠!”他虽然开玩笑似的,她听着还是很刺耳,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贬损过她。平时怎么样都好,一遇到枝节,孰轻孰重,立刻旗帜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