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四围清净,惠淳绕过长廊,不禁放慢了脚步。
这飘渺的笛音吹奏的是她所熟悉的《暗香浮动》。此曲咏的是雪中寒梅,虽无百花相伴,却临风摇曳,暗香浮动。
这是一清幽的曲子,是什么人在这样的夜晚独自吹笛呢?
惠淳系了系披风,寻音而去。人未到,一阵狂风吹动,惠淳袖中的丝绢随风而去,再伸手时已晚了一步。
尚嘉陵闻到一股幽梅之香,停住吹笛,转头看去。
月色中,一个婷婷女子站立风中,她的披风迎风猎动。
昏暗中,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后,惠淳弯下身去捡那块丝绢。可是风一吹,丝绢又跑了一步,惠淳再走近一步,丝绢又跑一步。
终于……
她的眼下出现了一双靴子,而那块丝绢正被他拾起。
惠淳站直身子,看向那块丝绢。
浮云飘过,月光洒现,尚嘉陵将丝绢递给眼前的女子。
是她……
他朝她看去,朦胧中的她脸如月色般皎洁,长长的睫毛在眼角处投下剪影,鼻子尖尖翘翘,一头长披肩,一串玛瑙耳环垂到颈间,微风过处,很是妩媚的样子。她伸手来取回丝绢的时候,一绺长也垂了下来,拂过他的手背,酥酥痒痒的。
“谢谢。”惠淳提起裙角,转身而去。
“谢谢。”尚嘉陵看到她的背影,急迫的说出同样的两个字。
“那就都不用谢了,襄州人最是豪爽善良。”惠淳未回身,侧脸说道。
“你……是襄州人?”
“怎么……”惠淳转身,双眼一抬,睫毛一颤,“我不配吗?”
“……”
“其实听到这《暗香浮动》时,我就应该知道是尚将军你了。襄州不仅产英雄,更是产笛,而这一《暗香浮动》可以说是久违的乡音了。”说完,惠淳就和着刚刚的笛音哼了起来。
惠淳才轻轻哼了几句,尚嘉陵就又提起笛子,配合着吹奏了起来。一曲完毕,两人竟是无比的默契。
“你还真的是襄州人。”尚嘉陵惊喜的说道。
惠淳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一副要畅谈的样子。而尚嘉陵也并不排斥,在外地遇同乡总是令人欣喜的。
惠淳转过脸看他,怔怔的问道:“你还记得我们襄州的珊瑚珠吗?”
“珊瑚珠?哦,荔枝是吧?你是南州那一片的?我夫人也是南州的。不过,我们北州这一边管荔枝叫绛囊。”
惠淳听后笑笑道:“将军和夫人相识,也是珊瑚珠结的缘吧?”
尚嘉陵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惠淳妩媚的笑了笑,道:“将军当年的故事,只要是南州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落魄虎子困走南州,善良农家女施以援手,一盆珊瑚珠解渴亦结缘,从此男才女貌相知相许、不离不弃。”
“是啊,当年如果不是夫人……”一被人提起话头,尚嘉陵就将当年他和何氏的相遇和相许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
听了一遍整个故事,惠淳突然现这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在情感上却是无比的单纯。于是,她大着胆子打趣道:“没想到尚将军追女孩子还蛮有一套的。”
尚嘉陵抓了抓自己的络腮胡,脸上显出羞涩不安的微笑。转而,他又说了一些他夫人对他的评价,内容细索到仿佛他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一样。
惠淳看着他脸上自豪的样子,顺着他说道:“哦,将军夫人真的是天下难寻第二个了。”
“可不是吗?……”
尚嘉陵后面具体说了些什么,惠淳不清楚,她只是心不在焉的随意附和着,并且在心里想着该怎样将他的话题扯到她所要说的那一条线上。
想了又想……
实在是无法想出来了,惠淳偷偷从怀里掏出那块丝绢抖了抖,然后嘤嘤的哭了起来。她是真的流泪而哭了,现在要她哭出来是那么的容易,她的辛苦,她的不甘,她的委屈,叠加在一起,哭出来简直是水到渠成的。
“你怎么了?”尚嘉陵刚开始闻到一股**的幽香,正在沉醉,突然听到了女人伤心的哭声,不由得有些无措。
惠淳蹙紧双眉,一副忧愁哀怨的样子,频频以丝绢拭泪。口中凄戚道:“让将军见笑了,奴家只是被将军的深情感动了。没事的……”
惠淳嘴中说着没事,可是哭声却不止。尚嘉陵无可奈何,不知该如何做。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觉得应该把她的头搂过来,挨在自己的肩上,轻轻地拍着她,但她没对任何女人这么做过,不知道怎么动手。
尚嘉陵还在心绪不安中,突然看见她的头已经在他的肩上了。他不知道她的头是怎么到他肩上的,但更加沁人心脾的幽香从她衣服间传过来,这使得尚嘉陵毫不介意在别人如此需要时,借之以肩膀来依偎。
惠淳继续呜咽着,那种无助和哀婉使他产生了一种既新奇又令人心怀激荡的感觉。尚嘉陵试着轻轻拍她,安慰她,而她并不抗拒,便壮起胆子用力的拍了起来,劝慰的话也越来越温柔。
她真的是一个可怜而娇弱的小女子。
惠淳断断续续的呜咽着,间或说上几句话,尚嘉陵由此知道,这个自己夫人的老乡,父母双亡,投奔亲人不成反被卖,几次辗转又被强迫送进了镇国侯府,一路过来相当的艰辛。
“如果可以再回家乡,真愿意以二十年的寿命作为交换。”惠淳抬起盈盈泪眼看着他,突然,仿佛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惠淳从他的肩上移开,用丝绢擦干眼泪,然后朝她嫣然一笑,道:“时间不早了,奴家该走了。将军万安!”
走了两步,惠淳突然又转身,朦胧双眼,以目传情,口中却说道:“今夜之事,还望将军能够保密,您也知道……”
尚嘉陵了然的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是非常不舒服,如此美丽而娇弱的女子,却是如此的命苦,她还是夫人的老乡呢!
惠淳看到他的愁容,露出笑脸朝他狡黠地眨眨眼睛,他明白她的那意思是让他不用为她担心,当然也是让他严守秘密。就是这样的一个无奈却状似无所谓的笑容,让尚嘉陵心疼欲碎,多么坚强而善解人意的女子啊!同时,她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参与一个秘密的快感。
随着幽香的远去,夜风一吹,尚嘉陵微微一抖,突然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不过想想她的美丽和无助,他还是看着自己的右肩,笑了笑。
……
沿着原路返回,一扇有着明亮灯光的窗口,有一个人正举着茶杯,用着高深莫测的目光瞧着她,那个人是东方若。
惠淳没有跟他打招呼,甚至看他一眼作为示意都没有。
是他说的,从今往后,他们之间是陌路,相见不相识的。
她会按照他说的去做的,竭尽全力,不惜一切。
因为……
她永远不会忘,马车上他跟她的一番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