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休云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掌。
空气暂时冻结。
突地,房门里传出一个急促但不失娇脆的声音道:“公公不要”
不为老人上扬的手五指倏舒,掌心一登。
霍休云本就存着不依武力解决问题的心意,在娇脆的声音发出,老人手指一动的瞬间,注意念都不会动,以发自本能的速度,斜掠尺,其实连瞬间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其快,像浮影,又仿佛他人本就没站在原地。
没劲气,没指风,空气保持原样,没丝纹动静。
老人是被女声所阻而中止了攻击么?
女声称他公公,是他的孙女辈么?
“沙!”地一声轻响。
霍休云目光扫处,两眼登时发直,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抽紧了,额头沁出了一阵冷汗,一个摆在当门花径边供憩坐的石墩散碎成了一堆石屑。
大惊人了,这是什么功力?
如果石墩换成了人,其结果将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按剑柄,剑是他的自信。
精舍里没动静,他现在的位置只能看到门框。
他很快地回复了镇定,心头代之而生的是怒气,不为老人这一击分明是想要他的命,以对方的身份地位而言不应该对一个以礼求见的晚辈下这狠心。
从这反应判断,他不但知道独步门消失的秘密,而且极可能与这武林奇案有关,“击石老人”的指点没错,算是找对了人,可是如何使他吐实呢?不择手段么?
眼前陡地一亮,像暗室里灯光乍明,使人为之眼花神夺。
门边出现了一个绝色佳人,像一团艳光乍然照亮在你眼前,在这刹那间,你只能感受而无法领略,因为她太美,似五彩流亮的光夺去了你的神志,套用一句最俗气的形容,她像一位仙女突然降临在你身前,你只有惊震与迷离,真有所谓九天仙女么?
霍休云的脑海呈一片空回,他无法去想任何事物。
她移动了数步,像彩云流动,双方距离只有三四步。
霍休云无法感觉自己是否仍在呼吸,心是否还在跳?
不知过了多久,霍休云慢慢从迷茫中释放出来,他徐徐舒了一口气,不敢用力,怕大气会吹散这似梦似幻的景象,神志开始复苏。
他真正开始领略,她的年纪在二十左右,精雕玉琢没有丝毫瑕疵,从发梢到脚尖,造物者把所有的美全集中在她的身上,美,纯净的美,极度的美中透出一股娴静,兼有了端庄与沉淑,目韵流波里渗出一抹淡愁。
无法形容,最善于形容美的也会词穷。
“你就是名满江湖的霍休云?”她的声音像仙音妙乐,使人听了全身熨贴,所有毛孔,孔孔舒畅。
“在下正是。”霍休云费了很大的力才说出来。
“难怪你有这等身手!”
“唔!”霍休云目不能移。
“你刚才逃过了一劫!”
“唔!”霍休云在心里苦笑。
“我该称你霍公子!”轻柔婉约,娓娓动人。
霍休云的舌头似乎突然大了,转动不灵,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口齿不算笨拙的他,忽然变得很笨。
他出道以来,见过的名花不少,但从来没有迷惑过,他本身也是俊品,但面对这绝代美人,便升起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竭力镇定,放松自已。
“姑娘是不为老前辈的”仍不免有些期艾。
“算是客人吧!”
“客人?”对方的回答大出霍休云意料之外。
“是的,只能这么说!”她微微一笑,仿佛传说中的佛祖拈花,无比的感人却充盈着圣洁,令人从心底颤出悸动。
“姑娘怎么称呼?”怕亵渎似的,他有些微怯意。
“我叫关晓瞳!”她落落大方。
“关晓瞳,晓瞳!”
霍休云喃喃地说。
她是完美的,除了她,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堪当完美两个字。
他痴痴地望着她,近乎贪婪。似乎想牢牢抓住她,怕她突然消失,像梦一样消失无踪。
此刻,他自身已不存在,完全失去了自我,她占据了他整个的心房,控制了他全部的思想,一切成了虚幻,而她是虚幻中的真实。
“霍公子,你可以走了!”
“在下”霍休云仍在迷惘中。
“我是说你应该走了。”
“在下应该走?”霍休云清醒了些。
“是的,你不该再逗留下去。”关晓瞳的声韵一样轻柔,但轻柔之中透着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决断。
“为什么?”
走字,使霍休云唤回了自我,走就是离开,离开她便会在自己眼前消失,下意识中便自然产生了抗拒,他不愿她在自己眼中消失,而同时也想到了自己此来的目的。所以他发出反问。
“因为你无法达到目的。”
“在下不轻易改变主意!”霍休云完全恢复了自我。
“愿意听一则寓言么?”关晓瞳的声音突然放低。
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要说寓言,的确很新鲜。
“愿意!”霍休云点点头。
“有个乡下人,扛了根竹竿进城,城门洞太低,进不去,乡下人非要竖着进去不可,结果非但进不去,竹竿也折断了”
声音低得只能让霍休云听到。
“”霍休云若有所悟。
“那乡下人没想到横下来进去。”她又加了一句。
霍休云脸上发了热,他一味急进,却没想到改弦易辙,用其他的方法。
他顿时觉察到关晓瞳不但美,而且有很高的智慧,她这一则极通俗的寓言,暗示自已该怎么做,当下红着脸抱着拳道:“谢姑娘提醒,在下十分感激!”
“很好!”笑笑,转身姗姗没入精舍。
霍休云木立着,笑容似乎仍在眼前,只是佳人已沓,他感到一阵失落,像从一个五彩多姿的梦中一下跌回了现实,留下无边的惘然。
她会再出现么?当然不会。
能再见到她么?有此可能。
最后,他在幻灭般的心情下离开了。
黄昏。
徐家集依山傍道的小镇,由于地处山内外交通枢纽,虽是山城,倒也相当繁盛,麻雀虽五脏俱全,客旅商贩云集,茶楼酒肆栈店应运而兴,在所有钱店中,数徐家老店最具规模,生意也最好,它的特色是酒店与客栈合并经营,客旅称便。
霍休云也是这老店的客人。
食堂里约莫上了成座,霍休云是其中之一,一个人占了一个座头独饮,喧嚣声像不息的风浪,此起彼落,相连,为了使彼此能听到话声,竞相把嗓门放大,因循助长的结果,食堂变成了沸腾的鼎。
然而在这市集般的喧闹震颤里,霍休云却静得像风雨中的石翁仲,完全无感于鼎沸的侵袭,封闭在他的思想囿圈成的小天地里,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的心里也在鼎沸,但与身外的绝对无关。
不为老人和关晓瞳的影子不断在脑海里叠现,挥之不去,不为老人的反常行径,关晓瞳超尘脱俗的美,加上他自已极欲达成的心愿,交织成一张缠结的,把他牢牢缚住,他不得不奋力挣扎以求突破。
不为老人是个关键人物,问题在于要挖出埋在地下百丈的东西容易,想发掘藏在一个人方寸之间的秘密很难,他不但不说,连接触到问题的边缘都严厉排斥,事实上对他又不能不择手段,关晓瞳提醒自己用别的方式,该用什么方式呢?
关晓瞳美绝天人,真像是雨后晴霁的天际彩虹,她说她是不为老人的客人,简直的不可思议,她的话可信么?
母亲临终的遗命非达成不可,刚一着手使碰了壁,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他猛灌了一杯酒,又斟上,眉头已打了结。
关晓瞳,关晓瞳本身便是路,利用这条路便可达到目的。
他突然想到了这一点,郁结的眉头舒开了,精神也随之振作起来,他啜了一口酒,夹了一片薰鹿脯放在口里,到现在,他才吃出酒味菜味。
突地,他发觉食堂里的空气有些异样。起初,他囿于本身的重重心事,对周遭的喧嚣听而不闻。
现在,心结稍解,对身外事物自然回复感应,一个相当波动的场面在骤然之间静止下来,给人的感受并不亚于在静境中突发的波动。
他抬起了眼,只见所有的食客全部闷头吃喝,全堂静得落针可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封堵了食客的嘴,也抑制了他们的逸兴?
目光转处,他也怔住了。
进门的地方俏生生站了两名青衣少女,人长得相清秀,打扮得也很利落,着上去并没什么特别出奇之处。
食堂气氛的转变是因为这两名青衣少女么?
这可是怪事,两名少女又不是什么罗刹夜叉。
仔细再看,两名少女的左边耳垂下方各长了一粒黄豆大的红痣,部位大小完全一样,看上去很醒目,另外一个共同点是面色冷若冰霜。
年近花甲的老掌柜在一旁哈着腰直不起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霍休云瞧着,心里猜了几分,这两名青衣少女当然算不上什么人物,但必然是什么惹不起的人物手下,所以才会有这等震慑的力量,可能不会是什么好人。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