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啸,雨滴连,深秋坠珠送寒凉,今年的秋日赛夏炎,连着五六天的雨一过,立马迎来阵阵冷意拂娇面。
压箱底的近冬装穿上身,才将将打扮好,一道长长的太监通传声入耳:“皇上驾到……”
对镜梳妆的人起身,迎着殿门端立,玉髓同一众宫女们随主子的端立而面朝殿门准备接驾。
玉髓进了百乐宫好些日子了,一直没见皇上驾临过百乐宫,伺候的久了,玉髓打听清楚,皇上与主子之间出了什么事。世事真无常,去年她入掖幽庭之前,娘娘还是皇上的心头挚爱,没成想,出来了掖幽庭,娘娘同皇上冷战了竟然都快一年了。
朝服加身的人入殿,玉髓的头低的不能再低,皇上从她眼前经过并没有看她,这才叫玉髓提着的心放下。
北冥彻将一众伺候宫人全部打发掉,才对上李俏:“爱妃今日装扮明艳,是有什么喜事吗?”
李俏恭敬道:“臣妾哪有什么喜,臣妾每日呆在百乐宫里不是对镜贴花黄,就是摆弄胭脂匣,把玩这些东西,总得有个被臣妾摆弄的人吧,没人愿意让臣妾捯饬,臣妾也只好拿自己寻开心了。”
“愿意捯饬自己也是好的,女人嘛,就该好好的捯饬自己。”
耷拉眼皮的李俏看向面前人:“皇上今儿来臣妾屋,是与臣妾聊天的?”
“皇宫是朕的家,朕想到哪里是朕的自由,你如此问话,怎么,想赶朕走?”
“不、不是,臣妾岂敢赶皇上……皇上才下早朝,饿不饿,臣妾帮皇上传膳吧。”
李俏转身准备去殿门口吩咐宫人传膳,才转过不及迈步,她被北冥彻一把扯住手腕,北冥彻将人拉回来,直接上手圈住了她的腰。俩人成了贴在一起的面对面站立,顺带四目相对。
已经好久没有同他挨的这么近过了,俩人脑袋再稍微离近些,嘴唇就能碰一块。若曾经,李俏绝对会顺势献上香吻一枚,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脑袋偏向一边道:“皇上要只想同臣妾聊天,那坐下来聊可否?”
“俏儿,你就如此的不待见朕?”
“皇上,臣妾没有不待见您,臣妾只是……”
“你别总是找理由、找借口,朕对你怎么样,你应该看的见,朕活了几十年,从未对哪个女人如对你一样,这么耐心过,朕能不计前嫌,你难道不懂见好就收?”
视线落在别处的李俏,正眼看向北冥彻的脸:不计前嫌?
她原本的心头一热,被“不计前嫌”四个字,弄的瞬间凉到底。
李俏,你他吗的是在犯贱吗,他到今天都认为,你和别的男人有过一腿,你居然心头热!
“皇上,臣妾没有找借口,臣妾能有今日都是皇上给的,皇上说吧,您想干什么,臣妾应您就是。”李俏语气绵软,可就是这样绵软的语气里,夹杂着浓浓的赌气。
北冥彻听的真真的,他继续望着怀中女子的面孔片刻,渐渐松开环着李俏腰的手臂,“俏儿,你我之间,真回不到过去了吗?”
“皇上,臣妾还是原先的臣妾,臣妾也一直在您身边,原先和现在,不都一直一样嘛!”
北冥彻笑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无论李俏如今对他是何种脸色,她没说错,她一直在他身边,直到现在,一直以为在李俏心里没有他的北冥彻才看清楚,是他亲手将他们之间的感情给撕碎。
到了今日这步田地他终于看懂,在拿掉她的孩子前,李俏是爱他的,只因李俏表达感情的方式异于常人,一直让他以为李俏笑颜面对他,只是为了从他这里往去抠银子。读懂一切,北冥彻心上后悔越发浓,他自诩无情之人,这一刻也感到了心痛。
李俏眼皮又恢复了低垂,望着李俏的脸,北冥彻暗叹转身,落座一旁凳子上,坐下了他开门见山道:“朕今日来你这里,是想听听,你怎么说?”
“皇上指的,可是血书一事?”
“对,这事目前闹得沸沸扬扬,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皇上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您无需问臣妾的意见。”
“这事它毕竟同你有关,难道你不打算为己辩解?”
“这事闹的这么大,连久离朝堂的吕凤年老先生,都被大臣们请来,您问臣妾,臣妾能说什么!”
“朕真是奇了怪了,这事都已经被朕压下去这么久,现在突然被重提,这些人是吃饱了撑着了吗?”
“皇上,不是大臣们吃饱了撑着,而是您厚葬康嫔,让一些人认为,皇上是相信那封血书上所赘述的事,再加臣妾在宫里得罪了一些人,有人看臣妾不顺眼,她们在宫里无法将臣妾如何,就想着旧事重提制造舆论,借朝臣们的力量打压臣妾,然他们这些人再跳弹也不会想到,那封血书是臣妾要康嫔留的。”
北冥彻“噌”的站起:“什么,这份血书是你让康嫔留下?”
“皇上无需奇怪,康嫔死前的几天,臣妾曾见过她,臣妾与她聊了很多,那时她确有悔悟之心,所以才按臣妾的要求,留下这样一份血书。”
“如此说来,康嫔自缢,是因为她幡然悔悟了。”
“不是,是臣妾让她去死的,我告诉她,她若不自裁保留体面,那么总有一天,她会应了当初还在王府里、她对天发下的重誓,所以她听了臣妾的话,心甘情愿的去死了。”
北冥彻眼睛眨巴两下,李俏自己不说,他真不知李俏与丁诗韵还有过这样的谈话,北冥彻倒也不意外李俏为何让丁诗韵去死,毕竟丁诗韵做下的那些事伤透了李俏,自己也曾答应过,总有一天,丁诗韵任由李俏亲自处置。
北冥彻没吱声,静候李俏下面的说辞。
“……臣妾原本是想用点手段,叫皇后接招,让皇后吩咐她的近臣来打压臣妾,只要皇后的人,制造出指证臣妾的罪证,那么到时候,臣妾会当着众人面告诉大家,那份血书是怎么回事,那时,皇上就会拿捏住皇后;然而臣妾千算万算没算到,皇上竟将此事给压住了,现如今,这份血书没有帮着皇上打击了皇后,反而连累了朝中大臣们,臣妾罪该万死,还请皇上责罚。”李俏说完,跪在了北冥彻面前。
她这话半真半假,害她的人还有皇贵妃,阴皇后咋可能漏掉皇贵妃,但当着皇上的面,也只能捡皇上爱听的说。
这半真半假之言落入北冥彻耳中,使得他感动,李俏虽然同他在置气,但却还是向着他的,感动之余,北冥彻也再一次的对李俏有了更深认识,她竟是这样会筹谋的一个女子,假如她为男儿身,投身朝堂的话,定会有一番惊天作为。
“你可有证据证明,那份血书是你让康嫔留的?”他问道。
“当然有,臣妾敢让康嫔留书,自做了万全准备。”跪地的李俏起身,去到里卧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从里取出一块白色锦缎,这块白色锦缎的一边被故意裁剪成了波浪形。
李俏将那锦缎递给北冥彻:“皇上,康嫔用来书写血书的料子,是臣妾亲手交给她,您手里的这块锦缎,与那份血书能够合在一起,如此就能证明,书写血书所用的缎料是出自臣妾的百乐宫。”
北冥彻拿着素白缎子细看,没错,这块缎子的确与有字的那块缎子为同一块料,既然那份血书是李俏让丁诗韵留下,那便说明,朝臣们递到自己面前来的所有证据,都是捏造出来。虽说这份血书没有用到皇后那,现在却用这样一份血书挖出了朝堂中的那些毒瘤,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这些人里,有一大部分,北冥彻早就想将他们铲除掉,他们都是顺文帝的忠心奴仆,他们这些人占着高位却不为朝廷办事,还处处阻碍他推行新政。
北冥彻一直想拾掇他们,奈何这些老油条,都已经修成了千年老狐狸,根本就抓不住他们的把柄,这下好,捏住了他们的软肋,何愁将他们踩不到脚底。
“俏儿,你给朕送了一份大礼,用自身当饵,帮朕钓了这么多大鱼!”缓了缓,他又道:“朕晓得你恨康嫔,但朕厚葬康嫔,不是朕相信康嫔留的血书,朕只是……”
“皇上不用给臣妾解释,您的苦衷臣妾明白,天下初定,皇上还没有站稳脚跟,所以您得忍,皇上不厚葬康嫔的话,丁大人一定会撂橛子,一旦丁大人将不满发泄到了海外诸国那里,皇上或许会背腹受敌。”
李俏的话说到了北冥彻的心坎里,的确是这样,内有南越,外有别国,他就是本事再大,一旦这么多人同时异动,他是压不住的,“原来你还是这么的理解朕,俏儿……”
北冥彻上前一步,想抓李俏的手,李俏借咳嗽往后退避开他。北冥彻的手落空,心头热也瞬间凉下。
咳嗽过,李俏说:“皇上如今解决了乱党横行,又将南越彻底收入,而且皇上也培养了接替丁大人的新人,所以皇上以后无需再事事仰仗丁大人。”
人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有一位默默支持的女人,北冥彻的身后,却是有一堆女人在支持他,但默默的支持者唯有李俏一人。其她的女人对于北冥彻来说,更多的是利用在里头,他需要那些女人背后的势力,在他目的达到,他也已经给过他们好处。如李俏不声不响的为他考虑、为他筹谋的,这世上只她一位!
“想来你爹给朕推荐的人,也是你的意思了?”
“不错,是臣妾求爹爹为皇上留意合适的人才,臣妾想,那人皇上如今用的也该顺心了。”
北冥彻还能说什么,他任何话都再说不出,原以为世上没有他掌控不了的事,偏在李俏这……
无法形容,也不会形容,他身边的女人各个聪慧、心思伶俐,却没有哪一位如李俏这般。
“咳咳咳……”气候温暖怡人时,并不见李俏总咳不止,这两日因连天的下雨,又加气温急剧下降,许是气候的突然变化所影响,李俏的咳嗽这两天明显的比之前重了点。
咳完喘过气,李俏淡淡道:“皇上,臣妾身子始终不大好,请您以后还是少来百乐宫,臣妾不想皇上也和臣妾一般,还请皇上爱惜自己。”
北冥彻紧紧的捏着手上锦缎,他们之间的隔阂,谁都没有挑明过,就是这样一份没有挑明的隔阂,使得他们同路不同行,李俏嘴上说着关心他的话,却借关心,又一次的赶他走,北冥彻心上泛难受。
不久之前,朝臣们上奏劝他选秀,此一时,北冥彻没了任何选秀的心思,他甚至动了将其她人全部遣出宫的念头,只和李俏在一起,过曾经的快乐日子。有了这样的念头,北冥彻却又明白,他那心思简直是痴心妄想,用身不由己来形容他,合适的不能再合适。
“好,你安心歇着吧,朕去忙了。”
北冥彻走了,目送他跨出正殿门槛,李俏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的流,明明已经不爱他了,心也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可为何看见他落寞的样,自个的心会这么痛呢?
跌坐旁边椅子上,靠着椅背举目看房顶,不想让聚在眼眶的泪水溢出来,可眼泪就是不争气,泪珠顺眼角滚落跌入耳蜗里,这是自己的地盘,她不担心流泪的样子,叫不相干的人瞧了去。
本来只是轻轻的抽泣,却抽泣的越来越明显,连最后的隐忍也忍不住,李俏顺势趴在一侧茶几上,悠声的哭出来。一边哭一边低低喃呢:“叶云,你为什么要违背承诺,为什么不回来接我,你带我走了我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伺候的宫女们集体候在外,宫女们听到了主子的嘤嘤哭泣,玉髓想进去看看,她被一旁小姐妹拉住,小姐妹给她摇摇头。
也对,暂且让主子将悲伤释放掉,释放了悲伤再劝,才会事半功倍。
玉髓和一众宫女并不晓得皇上同娘娘到底怎么了,今日见皇上能来,她们都期盼娘娘与皇上和好,却现在看,娘娘还同皇上置着气呢!
……
朝堂上,丁越联合了一帮老臣,死死的咬住宁妃窥觊皇后之位、与买官卖官不松口,李俏的父亲李延翁刚开始还争辩,到后来连争辩也懒的争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相信,皇上会给女儿一个公正。
朝堂是男人们的天下,与朝堂相对的是后宫,后宫里的女人们听见朝堂上的风声,其中一些人若有所思开。
先说栖凤宫里的那位,黄桂娥自听闻朝堂上的事,就给下边的人交代,栖凤宫里所有人,定要谨言慎行。说不上为何,她感觉这次的事似乎不是那么简单,这事被皇上压了一年,要提早该提才对,都过了这么久,到了现在却又被突然的拿出来说道,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陆长海、霜若知道娘娘的预感向来准确,所以近日都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做人。二人将所有心思全部放在收米囊花上,谁爱挑事谁就去挑,宫里即便翻了天,他们始终相信,最终的胜利定花落主子头上。
与栖凤宫不对付的景崇宫,就不是如此安静了,周氏连着诸事不顺,一直寻思着,要如何改变现如今的状况,办法还未想到,却先听见了朝堂上、百官上奏请皇上褫夺宁妃尊封、治罪宁妃的消息。
许是因连着失利让周氏产生了心浮气躁,亦或许是急于求成,周氏没有过多思虑的,与朝中的大臣私下联系上,帮着他们、且给他们提供对宁妃不利的“罪证”。
无论皇贵妃提供的罪证,还是朝臣们送上的证据,所有证据通通摆到了北冥彻的龙案上,看着这些东西,北冥彻冷笑的同时也高兴,宁妃真的真的是给他送了天大的礼。
呈上这些证据的人,多数都是他看不顺眼的,而且这些人里,多有贪赃枉法者,因朝廷自身固有的一些原因,他根本无法撼动这些人,这下好,他们赶着来往他的枪头上撞。
这些东西里,有一支黄灿灿的簪子,北冥彻问话小德子,这支簪子怎么回事。
小德子弯腰道:“回皇上,这是周大人才送上来的,奴才也不知周大人从哪里找来的这东西。”小德子口中的周大人是皇贵妃的亲兄弟,此人供职于兵部。
北冥彻手上的这支发簪不大,但其用黄金打造,簪面被雕刻成凤凰形状,北冥彻举东西细看,瞧发簪的暗处刻有一个小小的圆形标记,有这标记,证明此物出自宫廷司珍坊,“这个发簪能证明什么?”北冥彻满脸疑惑。
“奴才听周大人说,这支发簪是司珍坊准备要进献给宁妃娘娘的。”
北冥彻呵呵笑:“出自司珍坊的东西,能到了他手上,真够奇哉。”
北冥彻把玩着发簪说:“连凤凰钗都出来了,也许再等等,还有什么证据会呈上来呢,那咱就再缓上几天结案,朕到要看看,朝堂上的这层关系网,究竟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