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音离见状,直接挥刀劈了供桌,然后将刀刃指向人群,“谁再胡言乱语一句,我就剁了他的舌头!不愿意走的人,是想留下来受刑么?”
村民闻言大惊,慌乱地四散逃走。
柳音离卸下佩刀,丢给左蒙,而后面色阴沉地望着那翻腾的河水喃喃,“胆敢蛊惑民心,我今日倒要看看你是何物!”
河中白浪涌起,撞在礁石上,水花飞溅,声音乱耳。
那黑影在急流中时隐时现,被柳音离看在眼里,颇具挑衅之意。
她活动着手脚,跃跃欲试,“我这就来会会你!”
“柳大人,这河中水流湍急,河底暗礁极多,您一定要多加小心啊……”左蒙担忧地说。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柳音离已经鱼跃入水,被水浪卷进了急流中。
左蒙心中担忧,可是他虽然略懂水性,但是在这种急流中很难施展身手,即便跟着跳下去也是自身难保,忙中添乱。于是乎,他只能站在岸上,望着河水干着急。
柳音离的周身被冰冷的河水包裹起来,她一直下沉到河底深处,避开上方乱流的冲撞,缓缓睁开了眼睛。
河中光线并不明亮,她依稀记得那个黑影就是在这个位置出现过,便憋足了气,循着印象在水中寻找起来。
此处地势险要,水流湍急。所以河道中久经冲刷,淤泥稀少,倒是留下很多沙石,这方便了柳音离在水底落脚。
她努力稳住水流扰动下的身体,扶着暗礁前行。
令她惊奇的是,这种急流之下,竟然还生着一种古怪纤长的水草,纤长的叶片和藤蔓随水流伸展开,在昏暗的水底,张牙舞爪地摆动着。
柳音离没多做打量,继续四顾搜寻。可当在她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那团水草居然不见了!
这让柳音离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那根本不是水草,而是用水草伪装着的人。水底昏暗,导致她并未看清下面的人形,误认成一团水草。
等柳音离返身去找,已经找不到踪迹了。她猜测那人是在水下闭气过久,趁她不注意,浮上去换气了。
于是她用脚尖蹬了一下水中礁石,翻身介入急流,准备向上浮去。
然而就在此时,她忽觉脚腕被水底下的什么东西给缠住了,然后身形猛地向下坠去。
柳音离心弦一紧,气沉丹田,快速将手臂探出,攀住礁石边缘。
拉扯之下,一只鞋子落入水中,随着那团水草漂浮上去,被急流冲走。
柳音离重新稳定身姿,于水中环顾。
方才障眼的伪装已被褪去,她很确定,那人一定还潜伏在水中。
水下不比陆上,一切动作的声音都被水隔绝,且能见度很低,追踪起来困难倍增。
当年习武之时,师父曾教授过柳音离入水闭起之法,在安静如参禅入定的情况下,她最多能在水下闭气一刻钟。可此时她是活动着的,体内气息会随动作而消耗。
若是一直屏气耗下去,并不是什么聪明的计策。因此,柳音离决定变被动为主动,掌控局势。
河底暗礁较多,从方才遭遇突袭的情形来看,柳音离在明,那人在暗。想要暗中进行埋伏的话,那么礁石之间的位置,绝对是个好的容身之处。
想到这一点,柳音离快速动身,手脚并用划水,向着那片暗礁群间寻去。
在暗礁的遮蔽下,这片水域格外的幽森,但是好在暗礁挡住光线的同时也挡住了上层的急流。进入其间之后,柳音离的身形变得轻快了许多。但她望着四周寂静如深渊的环境,莫名地生出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柳音离的脊背忽然泛起森寒之感,这是习武者的直觉。她迅速回过头,只见有团阴翳已经笼罩到她近前。
柳音离下意识地出脚,脚尖踢在了那人的小腹上,同时身形向后退去。
在水中活动,速度受限,力道便剩下不到两成。柳音离踢出的那一脚,也仅仅是阻断了来者的袭击。
那黑影在水中翻转,绕着柳音离游动起来。在水下,他的身形比柳音离灵活很多,很快就把她转得措手不及。
趁她来不及反应之际,那黑影一个腾身,上前勒住了她的脖颈。
柳音离能感觉到此人臂力非常之大,在他的手臂完全勒紧她的脖颈前,她把一只手挡在了前面,与之抗衡。另一只手,则一直在寻找契机反击。
她反手欲抓住此人的衣服,没想到却抓到了一把皮肉。
柳音离这才意识到,这人此刻正赤着上身贴近她,顿时心生厌恶。
她把手收回,摸向了腰间的那柄匕首。此匕首乃是她家传之物,从不离身,即便是下水,她也不放心将其取下交给任何人。
而此时,这把匕首恰恰派上了用场。
她将匕首从鞘中抽出,翻手使出一招“燕折返”,刺向那人。
匕首没入皮肉间,虽然陷的不深,但毕竟是刺了进去。身后的黑影吃痛,松开了手臂。
经过这番折腾,柳音离感觉气息有些不够用了,如果继续缠斗,恐怕无法全身而退。上方水流湍急,如果她无法游出暗礁群,就只能径直上游换气,那样她就要再次面临与水浪搏击的风险。
柳音离要走,可那黑影却不依不饶,看准时机抓住了她腰间的束带,强行将其向上拖去。柳音离再次挥动匕首,刺中了他的手臂,可那只手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直到临近急流,那人突然发力将柳音离顶了出入,而后身形向着水底潜去,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柳音离的身体先是在水中一滞,随后便被来回冲撞的急流卷走。她虽然武功高强,可此时正处于险滩中心的她,根本无力施展。身体像一根稻草似的漂流,随着水流的冲撞,接连撞到了几块礁石。
柳音离暗恨出师不利的同时,咬紧牙关蹬水上浮,终于赶在气息用尽之前换了一口气。而后攀上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施展轻功,跃向岸边。
但由于体力透支,再加上在水流中冲撞后留下的浑身瘀伤,致使她动作吃力。轻功施展过后,最终还是落进了靠近岸边的浅水滩中。
前一刻钟尚且威风神气的柳神捕,此刻却成了落水燕子。
她狠狠地拍了两下水,以泄心头愤恨。虽然刺了那人两刀,可终归还是被他逃了。
柳音离自然也察觉到了,那人在将她推进乱流中之后,又潜回到了水底。如此极佳的水性,让她不禁暗暗揣测,那人究竟是何来历。
不管其目的如何,都必定和白银遗失案脱不了干系
左蒙在岸上看得惊心动魄,见柳音离浮出水面,还负了伤,赶忙上前将她扶起。
柳音离全身湿透,水珠顺着俊俏的面颊向下滴。她的衣服像是遭遇过撕扯一般,缎子开裂,鞋子也仅剩一只。在她的额头上,有一处淤青,那是在礁石上撞的。
“柳神捕,您这……”左蒙看着她这副狼狈的模样,震惊万分。
“不碍事,皮外伤。”柳音离摆了摆手道。
离水上岸之后,左蒙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放她离坐下歇息。她撕开被礁石刮破的袍袖,发现玉臂上的伤口还在淌血。
柳音离把撕开的那条缎子布递给左蒙,然后指了指伤口。
左蒙接过布条,在柳音离的手臂上谨慎缠绕,神色不解地问,“水中那东西到底是何物,能将柳神捕您伤成这般?”
“是个人。”柳音离纤眉一皱,“身形魁梧,武功不高,但水性极佳。我方才入水,与他缠斗了两次,险些遭他毒手。中原之地,此等的闭气高手,实在罕见。”
“之前您说过,以一艘漕船再加上几个船卒的份量,就算是险滩行船,也没人能在水中将其掀翻。可这人在此时出入险滩河道,莫非是有别的图谋?”左蒙道。
“无从确定。看来此事,真的需要从长计议才行。”柳音离叹了口气,“先回驿馆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对了,回去以后不许和任何人提我受伤的事情,尤其是那个陈黑脸!”
“下官绝不敢多嘴!”左蒙当即应声道。
“那就好。”柳音离理了理衣衫,强忍着周身的痛感,站起身来。
视线一动,她忽然瞥见一旁的空地上有一团湿漉漉的状如水草的东西,便扭头问左蒙,“这是何物?”
“方才冲上岸的,隐约像个人形,我便给捞了上来。”左蒙说着,拎起那物展开,“没想到这是一件披着水草的布衣,草叶与青藤,都是被织进衣物里的,甚是古怪。”
柳音离看着那物,瞬间双目大睁,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在水中遇到的场景,心中恍然明了。
原来为了躲避她,那人故意脱掉了这件用于在水下掩护的衣物,遁入了暗礁群间。
“把这个也带回去,也许用的着。”她吩咐道。
“是。”左蒙拎起那件湿漉漉的水草衣。
两人离开河岸,循着来时的路往泗州城的方向走去。
夕阳渐斜,鸟雀归巢。
泗州客栈。房间中的香炉缓缓地燃着,陈子安闲地坐在桌案前,读着一本未读完的书卷。虽然吕知州在府上安排了房间,可陈子杰以不想暴露身份为由,拒绝了吕知州的安排,还是决定住在客栈里。
柳音离回到房间,刚换好衣物,就听得外面有人敲门。
“谁?”她警惕地问。
“柳姐姐,是我。”
听到是潘佳的声音,柳音离这才放心地将房门打开。
只见青时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托盘里放着各类的创伤药。
他满面笑容地看着柳音离,但随后那副笑容便渐渐僵硬了,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他眼前的柳音离一袭白衣胜雪,飘逸出尘,可是她那张娇俏脸蛋上方的额角处却有一道淤青的伤。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怔住。
“你来送药的?”柳音离问。
潘佳点了点头,“姐姐你……”
“左蒙这个大嘴巴,信誓旦旦地自称守口如瓶,这才刚返回客栈,就把事情说出去了。等我再见到他,一定饶不了他!”柳音离咬牙切齿地抓着门框,“左蒙除了告诉你之外,还对谁讲过此事?”
潘佳依然两眼茫然,“谁是左蒙啊。这创伤药,是子杰叫我送来的,他可是惦念着你呢!”
柳音离脸色骤然一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左蒙这家伙居然直接禀报给了陈子杰?”
“佳儿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这药,乃是子杰让我准备的。并嘱咐我,如果见到你回来了,便赶紧给你送过来。”潘佳进门,把药放在桌上,“我猜啊,可能他觉得你是个习武之人,磕碰也是常有的事。可是谁也没料想到,姐姐你这么快就受伤了……对了,柳姐姐,你伤又是从何而来呀?中午吃过饭,我因为疲乏就先回来休息了,后来是子杰回来,并嘱咐我帮你准备药,我当时还觉得奇怪,最后柳姐姐你回来了,还真的受伤了!”
“此事说来话长,我和子杰分开后,没事就一个人瞎溜达,后来走到河边,正见村民在焚香祭祀。河中有人装神弄鬼,冒充河伯水妖蛊惑人心,我便下水去擒他。奈何他水性太好,反被他逃掉了。不过我在水中刺了他两刀,量他也不会好过。”柳音离说道,但她故意隐去了自己被急流卷走、撞在礁石上的情节。
“此行还真是惊险,好在姐姐福大命大!”潘佳说道,“子杰说了,这药你一定要及时用。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不然子杰寻不见我该着急了。你若想道谢,还是等空闲的时候亲自来找他为好。”
当晚皓月高悬,银辉洒落。
客栈庭中,左蒙找来几根竹竿,将那件草衣撑开挂起。远远望去,草衣迎风摆动,如同田地里的稻草人一般。
陈子杰提着一盏灯靠近,对着那件衣物仔细打量。
纤长的叶片四散垂下来,结实的青藤打着结缠绕在一起,其上水迹未干。
“这是从河边带回来的?”
“下官也只是偶然捡到的这东西,不过柳大人特意叮嘱,要将此物带回来。”左蒙回答。
陈子杰又翻开衣襟,发现那些水草是被一针一线编织进去的。他提了提灯细看,其中针脚大小不一,时疏时密,看起来像是个男人做出来的粗活儿。
“将衣物做成这副样子,定然是想用于在水中隐蔽。”陈子杰摸了摸下颌,又问,“你们此行,是否遇见什么奇异之事?”
左蒙思量片刻,回复道,“我与柳大人行至河畔,见一群村民正在祭祀河中鬼怪。柳大人一怒之下掀了他们的祭台,随后河中便有一物随白浪而起,转瞬又没入水中。村民愚昧,误将其断定为鬼神显灵,大惊失色……”
陈子杰听他说着,忽然来了兴致,转身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柳大人认为是有人从中作怪,便跃入水中抓人去了。”
“这股鲁莽劲儿,倒是合她的性子。”陈子杰笑道。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身后的屋檐上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陈大人,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