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荒无人烟之地,除了大面积的沙漠、戈壁,还有昔日鼎盛一时的魔教乱云窟总坛也坐落于此。
不似江南九月,烟雨暮暮;此地的九月,仍是烈日当空。
骄阳似火,沙漠如同被覆上一层黄色的镀金,金光熠熠。
一个少年,此刻正缓慢行走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中;少年走的很慢,仿佛每走一步都显得无比艰辛,沉重的脚步仿若千斤沉石;忽然,一个踉跄,重心失去平衡的少年极速滚落。
“苏小鱼你可真够蠢的,走了多少回的路还能摔下来。”名叫苏小鱼的少年此刻正愁眉苦脸,看着身旁背篓里的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喃喃自语。
从小就是孤儿的苏小鱼,每日都要从自己那个破烂不堪的地方,行二十里路,来到这片广阔的沙漠;因为这里有让他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沙漠里有许多奇异的石头,十岁那年,苏小鱼便独自一人来到这片沙漠寻找那些特殊的石头,然后拿到集市上换取几天的口粮;有时候碰上熟络或是善心的商贩还会多给些;苏小鱼今年十五岁,这样的买卖已经持续了五年。
五年里,每三天便要来此捡石头的苏小鱼,对着这片沙漠有着无比熟悉的过程;今天便是这类石头出现最多的时候,跨过刚才那片沙海,便能到达沙漠的深处;那里有最好、最多的石头等着自己。
可惜,刚才一失足,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看着一双磨破皮,长着厚厚老茧的脚,苏小鱼实难再有力气和毅力重新来过。
在苏小鱼暗自为这几日的伙食发愁之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虚弱的求救声。
“水....水...”循着声音的方向,苏小鱼撑起疲倦的身子,缓缓走向前去。
近边,一个浑身破旧,满身散发恶臭的和尚如同一堆烂泥瘫倒在黄沙中。
黄沙下,和尚干涩的嘴唇,枯瘦的脸颊,涣散的眼神,正如“死物”般挣扎着看向近身的少年。
苏小鱼看着这个濒死的和尚,想起自己曾经第一次来此地也面临过同样的处境;顿时心升不忍,转身离开将身后娄中剩下水壶拿来给他。
和尚强撑着用他颤抖的双手,将水壶递于嘴边,如久旱逢甘雨的荒地,水流瞬间滋润了肺腑。
一旁看着和尚疯狂喝水模样的苏小鱼,渐渐将目光移向和尚的其他地方。
一脸凶煞,尤其胸前挂着的几颗白色骨珠,都在告诉自己此人不是一个善茬。
这是苏小鱼观察和尚之后得出的结论,遇上这样的人还是离他远些为妙。
正当苏小鱼准备向和尚辞行时,远处袭来一阵滚滚潮,如翻涌的波涛,一层接着一层猛烈冲向此地。
苏小鱼顿时被这惊人的一幕吓得瘫倒在地,不知所措。
转眼间,刚才那一阵汹涌而至的沙潮,竟幻化成一股冲天而起的剑气猛然砸向苏小鱼。
闭目等死的苏小鱼,并未有死;因为关键的时刻,一只袖袍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剑气。
来的是一身佛衣,也是一个和尚,只是碎裂开的袖子下还悬着一朵五光十色的花朵。
和尚并未转身看向满脸惊讶的苏小鱼,只是眼神凝重地望着前方;那一袭风沙渐渐退去,隐约中走来一道身影。
和尚望着那张愈发清晰的脸,竟双手合十,沉声说道:“善哉,施主一路不辞艰辛,跟随老衲,老和尚十分佩服;只是这'彼岸花'与我佛家有缘,你又何必强求?”
“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们佛门中人都是如此虚伪吗?”一道清冷,生硬的声音轰然响起;声音来自一个手持银灰长剑,面若冷霜,满脸挂着剑痕的男子身上。
“施主,这一路,你我大战三十场,其中五场乃生死之战;一开始我便知会过你,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此花除了能救死扶伤,并未有其他用处。”
“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不能说的理由;玄苦,你即是'悬若寺'四大圣僧之一,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长剑男子口中直呼和尚法号,心中已无半分尊敬,手中之剑竟似亮了几分。
“你既知我法号,应该知道我在寺中地位;我若无故死在这渺无人烟的沙漠,你想整个'悬若寺'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法号“玄苦“的大师,本欲推出悬若寺为底牌,可以给对方施加一些压力。
可惜对方仿似漠不关心,竟充耳不闻说道:“你不必以此威胁,这对我无用!在这荒芜人烟之地,没有人会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何况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我是谁。”
“既如此,老衲也无话可说,只是希望你我之事不要伤及无辜。”说完,玄苦大师竟俯身将蹲到在地的苏小鱼缓缓抬起,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慈善眉目地对着他说道:“孩子别害怕,待会儿跑到百米外的地方躲起来,等周围安静了你再出来。“
苏小鱼看着和颜悦色的老和尚,用力点了点头,准备向外奔去。
与此同时,刚才一直“狂饮“的落魄和尚,本已恢复一些体力;只是听到有人提到玄苦二字,竟又如死物般颓然瘫倒。
本未转身的玄苦大师看了眼不远处摊到的和尚,微微叹息,沉默不语。
忽听对面男子一句“开始吧“,始从何来?从剑中而来,一道森气凛然的剑息仿若来自地狱的咆哮,透着无尽诡异轰然而至。
感受到神秘莫测,带着死亡威胁的一剑,玄苦大师迅速将一身佛衣抛向前方,双手合十,轻声念道:“破!”
但见顿时金光璀璨的佛衣不停闪现出佛门的六字真言,如一尊端持盘坐的金身法相向前飞去。
一声巨响,如晴天惊雷,天空中弥漫着无数细小的沙尘;地面上随意流动的沙海竟被剧烈的震动深陷地底十几米。
一身佛光普照的佛家僧衣,此刻竟变得坑坑洼洼,衣上多了无数个如银针般大小的小窟窿;那把银灰色的长剑,此刻却安静地放在男子手中,只是明亮如镜的刀面上缺了最锋利的一块。
玄苦大师和男子各自往后退去十米,才缓缓止住身形。
但见玄苦大师稳住身形后,低声叹息说道:“施主剑法之高,是老衲生平所见有数几人中的其中之一;实属老衲眼拙,殊不知江湖中何时出了你这等人物!”
“玄苦大师不必自谦,素闻你佛法精深,一身武学更是精湛,又自兼任达摩院首席一职,岂是等闲之辈。”使剑男子不紧不慢地道出此刻心中最真实地感受。
玄苦欲待再言,忽然,身后暴射出一道绚烂、幽森的绿光,急速冲向此处。
玄苦显然未曾预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竟欲用手阻挡;突然眼前闪现一道瘦弱地身影,那诡异的一击打在了少年的背上;少年应声倒地;来的正是苏小鱼!
“那和尚是我救的,刚才你又救了我;我不愿欠你什么,只能以命还命。”这是苏小鱼倒地昏死过去前说的一句话。
“阿弥陀佛,施主你这又是何必;你不欠老衲什么,是老和尚对不住你呀。”玄苦大师边说边帮着查看苏小鱼的伤势。
此刻苏小鱼脸色白中泛青,全身僵硬,后背浮动着森森绿光,如千万只蛊虫不断啃噬着少年的身体。
玄苦大师惊怒,急忙伸手封住少年的几处穴道,遂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淡青色的裹布,翻开之后,但见内里藏着一颗褐色的药丸,和尚赶紧将其喂入少年口中。
“七玄丹,师叔当真大方,佛门至高疗伤圣药就这样随意给了一个陌生的孩子。”
说话的,正是刚才突袭玄苦大师的破烂和尚,此时两人竟以师侄相称。
看着口中称呼自己师叔的和尚,玄苦大师悲愤交加,怒声说道:“千难,我本还指望你能回头是岸,故而之前网开一面佯装未曾识破;岂料你死性不改,竟还想暗算于我;只可怜了这无辜的孩子;你今日之罪孽,他日到了佛祖身前,怕也是要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哈哈....师叔,你不觉得此话说的可笑至极吗?今日我若坐以待毙,等着你将我带回悬若寺,恐怕从此再难得见天日!我千难此生最受不得不自在,昔日若非舍不得外边这恋恋红尘,怎会舍弃佛门正业;可怜我那愚昧的师傅竟从未看懂我的心。”
说话的正是被卓鼎风一剑劈至重伤的和尚千难,因生平牵扯江湖恩怨太多,又恐卓鼎风追杀,竟躲到这茫茫无边的沙漠中来;可惜沙漠神鬼莫测的天气以及恶劣至极的生存环境,都让一个已然受伤之人有些难以应对。
“孽障!你还敢提自己是师兄的弟子;师兄昔日当你为至亲一般,你是如何回报他的?”
听千难提及师兄玄难大师,玄苦忽然揪心般疼痛,大声怒斥骂道。
“我....”这是和尚千难口中念道最后一字,因为在他细短的咽喉部位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那是长剑划过的痕迹,是一把银灰色,刀面锋利处缺了一个口子的长剑。
瞬间死去的千难,未曾在这人间留下片刻的停留;玄苦大师看着死不瞑目的和尚千难,一时间竟也沉默无语。
忽然脚边滚落一物,竟是那朵奇异的花;只是此刻,那朵花不再完整,竟只剩一半;赫然,感觉有些不妙的玄苦大师抬头望向身旁的剑客。
只见,男子手中除了银灰长剑,还多了一片不完整的花,那是刚才瞬杀千难时趁机取得的成效。
“我生平最恨这些忘恩负义的畜生,自自作主张替大师清理了门户;这半朵'彼岸花'就当出手的本钱了。”男子意图明显,杀千难只是幌子,夺取“彼岸花“才是重点。
“罢了,罢了,施主当真找了个好理由;既如此你我二人也不必再做无谓的争斗;否则怕是再斗上十天半月,也难分胜负。”
说完,玄苦大师俯身背起面色渐好,却仍神志不清的苏小鱼,踏步离去。
身后杵剑的男子,看着渐行渐远的两道背影,深息长叹。
一念离真,皆为妄想,当心若止水!就让这无尽的风沙彻底掩埋这愚妄和尚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