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庆,武后在陶光园大宴群臣勋贵及外藩使节。
君臣同赏圆月,品味醇酒佳肴,欣赏轻歌曼舞,其乐融融。
依照礼制,群臣勋贵一同向武后拜贺佳节,武后温言慰劳,举杯共饮。
其后,武后逐一向使节致意,存问藩属国计民生,使节们说一通好听的话,顺带为武后歌功颂德。
到吐蕃这边,出了意外事件,吐蕃使臣和副使两人声泪俱下,控诉大周在西峪石谷主掌筑城的权泷大肆开山炸石,破坏大周与吐蕃两国的地理山川和风水命脉,武崇敏在西峪石谷左近的草甸林子里,释放了怪火,只见火星和巨响,不见火苗,过火之处,遍地糜烂,致使西峪石谷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吐蕃百姓流离失所,罪恶昭彰,罄竹难书。
四周一阵静谧,大周朝官大多皱起了眉头,传承千百年,礼仪的讲究渗入到骨子里,本能地厌恶不按套路的行径,其他藩属国使节,却姿态各异,有的饶有兴致,有的事不关己,有的眉眼阴郁。
后突厥使臣骨力眼中光芒一闪即逝,他是新近才到神都就任的,是根正苗红的新可汗默啜一党,默啜可汗逐步将后突厥内部梳理清楚,野心一刻不停地生了出来,猩红的眼睛瞄准了南面这片肥的流油的土地,只是有人抢在了他前面,吐蕃大将勃论赞刃联合西突厥那些阿史那家族的败类对安西开了刀,然后以比下手速度更快的速度被大周摧枯拉朽,两军覆灭不说,主将一个不剩,被人杀鸡一样割掉了脑袋,阿史那觳觫罗重新掌握了局面,成了大周亮在他面前的一柄弯刀。
默啜不得不强自按捺下蠢蠢欲动的野心,小心观察大周的情势和虚实,寻找露出獠牙的机会。
武后将下方的反应尽收眼底,悠悠然将白玉酒杯放下,站起身来,身上穿着的金色曳地长裙愈发生辉,笑意微微,“权泷与崇敏年轻,出膺重任,行事冒进了些,终究是一腔赤子情怀,待他们归来,朕自有赏罚”
不待吐蕃使臣再啰嗦,武后接着问道“朕闻,论钦陵挟持上意,凌逼赞普赤都松,枉顾民怨,一意压迫苯教信徒,可有此事?”
吐蕃使臣眼神慌乱了一瞬,“陛下明鉴,大相继承父志,一力匡扶赞普治国,恪守君臣分际,绝无凌逼之事,至于苯教,乃是吐蕃民政,还望陛下恕臣不奏”
“的确如此,事关吐蕃国政,不宜公诸于众,若陛下俯允,臣愿向陛下单独禀报”吐蕃副使却出乎意料地插了嘴,他的手腕上,缠着一串手鼓。
吐蕃使臣立马脸色阴沉。
武后呵呵而笑,“倒是不必,朕统领万邦,实无意干预过甚,只是听闻苯教大巫师道法精深,修行通微,若是时机得宜,朕会遣使前去迎奉,聆听异域教义”
吐蕃副使喜出望外,咚咚叩头,他觉得这是天朝对苯教的支持。
那正使纠结了一会儿,也跟着谢恩,逻些城中,大相和赞普占据了上风,正在着手扶植佛教,但有苯教大巫师在,其影响难以断绝,若痛下杀手,怕有激起内乱之忧,由大周天朝将大巫师接走,不失为一个解套的好办法。
想到此处,吐蕃使臣膝行几步,想着将此事敲实,“臣恭聆陛下圣训,吐蕃到天朝路远,为免耽搁陛下兴致,还请陛下示下时日,臣着手安排,迎大巫师来神都”
武后拂了拂袍袖,重又坐下,仰天长笑,哈哈有声,“此事不急,待时机得宜,朕自会安排,今日佳节,不谈公事,诸卿切莫拘谨,各自敞开心怀痛饮,不醉不归”
“臣等遵旨”群臣轰然应诺,几个得宠的勋戚重臣率先起身,四下里行走敬酒,西域小国的使者们又开始乱叫乱跳,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武后冲着下首的权竺招招手,“义阳,莫要总将你那孩儿束在身边,让他到朕这里来”
“是”义阳公主起身福礼,松开权竺的小手,令他自己登上丹墀,来到御座上。
权竺已有八岁,似模似样地抱拳躬身,给武后行礼,小大人认真的样子,很是可人心疼,武后伸出手将他揽在身前,笑呵呵逗他说话,“朕的轮台侯,告诉朕,平日里,谁待你最好?”
权竺是个暖和性子,乖巧地依偎在武后怀中,脆声答道,“高安姨母”
这却是真的,高安公主最疼爱的权策越来越繁忙,甚少陪伴家人,权竺长得虽不似权策那般俊雅,却性子醇厚,颇能暖人心肠,一腔疼爱便全都移到了权竺身上。
武后微微意外,嗔了有些尴尬的义阳公主一眼,“然后是谁?”
权竺掰着手指头,嘟着嘴巴,开始一一列举,“然后是母亲,再然后是,是表嫂,然后是,是千金姨母,千金姨母跟我们一道来的,说是没有爵位,不能挨着我们坐……”
武后含笑听着,抬眼望四下里望,早有眉眼通透的宫人将千金公主请了出来,她的席次已然靠近大殿门,身着靛蓝衣裙,妆容淡淡,静静站着,迥异于以往,“也罢,你也有心了,晓得看顾小的,朕的轮台侯开口一场,朕便饶了你一遭,有司记下,即日,复千金公主爵位”
“女儿叩谢陛下恩典”千金公主跪地谢恩,有些熏熏然,她疼爱权竺,是为了更亲近权策,哪里料得到还有这番机缘。
武后是当然的中心,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着,这一来一往的互动,不免落在宴席众人眼中,不少视线看向窝在武后怀中的权竺,颇觉难以消化。
童言稚语,一言定人荣辱,比他哥哥厉害多了。
座中,恼了高安公主的驸马王勖,他实在弄不明白,同出一支,为何差距会这么大,权策挥手风云起也就罢了,有本事,权竺这么个小不点,蒙学还没结束,竟也得了武后欢心,偏家里人都胳膊肘往外拐,看自家儿子那咧着嘴笑的模样,心中狠狠骂了声孽畜。
他这几日很是不顺,联络李隆基楚王府的原幕僚,却都是散兵游勇,不敢动作,试图借着儿媳妇的关系借上李笊的力,却没看出来,憨厚朴实的李笊,竟是个胆小鬼,任你说什么,左不敢右不敢的,堵得人吐血。
还是用钱帛开道,好悬与东宫中人联络上了关系。
“不闹点儿动静出来,你们怕不晓得马王爷有三只眼”王勖埋下头,咬了咬腮帮子。
陶光园旁,瑶光殿,配殿的一间厢房,方圆不过一丈,暗不见天日。
谢瑶环带着一群孔武有力的太监来到此地,看着里头那两个曾经高贵无比的妇人,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
她们都被捆绑着,口中塞着破布团,一个月的磋磨,两个珠圆玉润的丰腴妇人,已经瘦弱得脱了形。
“二位殿下,一路好走”谢瑶环呢喃了一句。
转过身,那些太监用白绫将两个妇人缢死,装入一个巨大的木箱,木箱里头铺着一层石头,非常沉重,五六个人抬着一个箱子,顺着汉白玉的石梯,投入九州池中,沉入水底。
波光粼粼,世间再无二妃踪迹。
谢瑶环打赏了太监们一些钱帛,挥手令他们散去,夜风吹拂,微微冷,她抱紧了自己,仰面看着西南方向的星辰,清冷的眼中,溢出一丝柔弱和委屈。
中秋之夜,宫中有太监趁乱脱逃,计有一十三人,秋官衙门发下海捕文书,晓谕地方严加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