鸬野赞良年岁并不太大,四十许人,身量娇小,长相并不出色,但气质柔和大气,行止步法如同演戏,节奏感极强,颇见气势。
她已经经历了两任夫君,两任夫君都是所谓的天皇,他们之间有亲戚关系,两任夫君与她也都有亲戚关系,第一任夫君是她的叔父,第二任是她的侄子,这是菊花王朝的特性。
第二任夫君死后,嫡系子嗣年幼,旁系蠢蠢欲动,却遭鸬野赞良血腥打压,她先是称制掌权,然后登基称帝。
上苍许是文思枯竭,将高度雷同的剧本,远隔重洋,演绎了两遍。
“权郎君大名,寡人久闻了,今日一见,芝兰玉树,果真非凡俗之辈”鸬野赞良盛情,邀请权策登车同乘,柔和的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打量良久,开口说话,语调温柔,吐字清晰,但与她的行止一样,带着奇异的节奏感。
权策微微动念,赞誉得了不少,这个评价,还是只有太平公主给过,当下躬身弯腰,“殿下谬赞了,臣不过凡夫俗子,有所作为,皆是时势造就,陛下恩宠,不值一提”
无论倭国关起门来自称天皇还是神皇,在大周天朝,就只是国王,等同于郡王的位阶。
“呵呵,与权郎君同来的两位后辈俊彦,想来也出身不俗?”鸬野赞良像是颇为健谈的样子,又问起了权策的从人。
“南阳王武延基,乃陛下侄孙,领军卫大将军,另一人乃是少府监郑重,都是朝堂肱股之臣”权策从容答对。
鸬野赞良的神色黯淡下来,少府监这个官衙,碰到了她的伤处,她知道这是天朝皇帝陛下的私库,也是佐渡、伏见、足尾三地矿藏的最终属地,她倒也不遮掩情绪,叹了口气,“寡人不羡天朝幅员万里,不羡陛下牧民千万,只羡天朝人文得天独厚,陛下殿中英才成行,说来惭愧,那小薛将军,在我国中翻江倒海,我只知他是天朝公主之子,想来与权郎君有亲?”
“崇胤是权策表弟,陛下嫡亲外孙”权策倒是对这位女中豪杰刮目相看,小国寡民,不仅有胸襟,瞧得也通透。
倭国和新罗两国在天朝纳贡体系中地位特异,独立性相对要高,也并非偏僻游牧民族,颇有些底蕴在,两位国王联袂来朝,朝廷颇为重视,不仅派出权策和武延基出郭相迎,还安排了庐陵王李显和梁王武三思出太初宫则天门迎接。
权策在车驾到了洛水河边的时候,便向鸬野赞良告罪,下了马车,跨上玉逍遥随行。
“见过国王”李显很是兴奋,阔别神都许久,他重新公开站在神都的政治舞台上,武三思就差点儿,面色平淡,心事重重,狙击李显上位的努力付诸流水,李旦被逐出太初宫,李显复盘的可能性急剧上升,他也必须掉转头,改弦易辙,向李显示好那是不可能的,向李显的王妃示好,倒是无妨。
鸬野赞良得知了两人是天朝皇帝的子侄,温声细语将两人一通夸赞,竟反客为主,拉着两人的手一同入宫。
旁边的金理恭循规蹈矩,却一再遭到倭国女王的碾压,颇为尴尬失落。
武后在洛城殿设宴,降阶相迎,朝臣文武公卿,已经到京的外藩使团,包括论钦陵和没庐氏协尔在内,都参与宴会作陪。
“拜见陛下”金理恭撩起袍裾,单膝跪地行拜谒大礼,可算是扳回一局,鸬野赞良愣了好半晌,本要躬身的动作,中途调整成屈膝福礼。
武后自矜一笑,伸手将两人搀扶起来,与两人执手把臂前行,金石之音在大殿回荡,“二位国王礼重了,朕虽有大周,天朝却是朕与诸国酋首共有,朕即国家,即道统,诸位即四维,即梁柱,朕盼诸位莫要自外,以天朝之荣为荣,以天朝之利为利,同心戮力,共享繁华,造福万民”
众朝臣外藩一同起身,山呼万岁,人群之中,鸬野赞良的脸色,有些发苦,她此行虽是求和,未尝没有盘算着换得一些补偿,但听武后话音,她注定白走一遭。
武后对鸬野赞良和金理恭很是礼遇,在丹墀之上,御案下首左右两侧摆了桌案,请两人落座。
武后把盏,为山河社稷贺,庐陵王李显领衔群臣公卿,向两位国王祝酒,鸬野赞良领衔外藩,向武后祝酒,三轮酒后,礼节已过,气氛一松。
“两位国王,都是有福之人,子孙齐全,朕也颇有些子孙,儿女绕膝总是人间至乐”武后笑呵呵说了句,回头看了看上官婉儿,“宣”
上官婉儿迈步向前,扬声道,“宣吐蕃世子赤德祖赞、没庐氏贵女没庐氏协尔侍坐”
“宣楚国公李重润、安乐郡主李裹儿侍坐倭国国王”
“宣轮台侯权竺、天水公主权箩侍坐新罗国王”
内侍脚下匆匆,前来引导,三对男女相继起身,这当中权竺、权箩和李裹儿对这个流程是惯熟的,另外三人却有些生疏,尤其是吐蕃的一堆表姐弟,有些惶恐,四面张望,手足无措,见状,权竺伸手拉了赤德祖赞,权箩有样学样,挽着没庐氏协尔,李裹儿翻了个白眼儿,悄悄踩了长兄李重润一脚,颀长的脖颈一甩,让他跟在自己后头。
李重润吃痛,不由一猫腰,满脸尴尬,四下里发出一阵哄笑声,继而掌声如雷,由西域那边的外藩先响起,蔓延开去。
武后尽收眼底,面上飘过一丝得意,朗声大笑,“二位国王,两位吐蕃贵人端方有礼,朕的一对孙子、孙女,一对外孙、外孙女,却是无状得很”
“陛下福泽深远,四位贵人都是如宝似玉,玲珑剔透,羡煞旁人”鸬野赞良连声赞许。
“陛下子孙,天生丽质,德行高远,提携外藩,团结友爱,颇得陛下风采三味”金理恭说得要谄媚一些。
“哈哈哈”武后的笑声更响亮了些,招手唤过没庐氏协尔,问起她的姑祖母和家中之事,间或两人有词不达意,旁边的赤德祖赞便插上几嘴,他非常老实,除了没庐氏协尔示意,根本就不敢开口,显然是在表姐阴影下长成的。
鸬野赞良拉着李裹儿的手舍不得放下,以她的绝代芳华和活泼脾性,怕是难以有人抵抗得住,她的视线很活跃,时时关注武后的动静,还不时在金理恭那边扫过。
金理恭听到权竺兄妹两人的姓氏,便大喜过望,新罗常驻使节早就搜集了信息给他,新安县公权策是朝中实权人物,尤其在外藩领域,几乎一言九鼎,当下抛开礼节框框,慈眉善目,一会儿为权竺布菜,一会儿陪着权箩说笑,乐在其中。
殿中也是热闹融融,有两家却感觉不美,相王李旦是其中一个,他的坐席已经排在了第二排,位居庐陵王李显、梁王武三思之下,在定王武攸暨之上,眼见李显的子女登堂上殿,自己家的却只能泯然众人之中,形似路人,眼中暴躁的火苗乱跳,却也只能拼命压抑。
另一人却是吐蕃大相论钦陵,作为在西塞殴打了大周军队的强梁人物,他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越众而出,躬身拜倒,“陛下,臣有疑问,不吐不快,臣为吐蕃大相,吐蕃使节,不知没庐氏贵女现身,又是何故?”
殿中一静,武后正拉着没庐氏协尔的小手,问她可许了人家,没庐氏协尔羞窘不堪,黑亮的脸颊殷红一片,看得赤德祖赞一愣一愣的,他印象中,这位表姐可从来没有害过羞。
武后瞥了论钦陵一眼,不予搭理。
权策站起身来,从容解释道,“大相,倭国国王殿下以女子之身掌国,我听闻没庐氏太后殿下,摄政数十年,也是奇女子,便请了没庐氏后人前来作陪,大相有异议?”
“陛下,天朝乃上国,却容一国两使,怕有悖天朝仁义怀柔之意”论钦陵不理权策,还是冲着武后抗议。
权策转过身,眼睛罩定铁勒九姓的使节,笑眯眯道,“不兴刀兵,而敉平分歧,平息祸患,便是大仁大义,一国两使有何不可?便是一国九使,也并非不能”
论钦陵冷哼一声,拂袖退回。
铁勒九姓的使节垂首团成一团,方才饮下的剑南烧春,化作冷汗涔涔,心知这是权策在警告他们插手后突厥内战之事,心头盘算返回之后好生劝说,若是应对不好,怕是明年正旦,他家可汗也要来神都走一遭。
丹墀上的金理恭,笑容愈发灿烂。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盛唐破晓》,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