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临川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突然停了下来,凝目、侧头、静听,转过头来看着赵岚,抬起一只手示意赵岚不要动,然后放下田鼠肉,拿出绑腿里的匕首,一步跃起,向庙门奔去,半蹲于门内向外观察。
赵岚觉得,看着祁临川的表现,以他的经验,肯定是听见了什么让他觉得危险的声响。
赵岚也仔细听了下,可什么都没有听见。
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祁临川还是没有动。
赵岚也继续蹲着。
她手里拿着馒头,腿脚酸麻,看祁临川不动,便也半蹲着不敢动。
就在此时,赵岚听见了一声鸟鸣。
赵岚看了看祁临川。
只见他表情松弛下来,起身向庙外走去。
赵岚看他出门,有点不知所措,又怕他就这么扔下自己,急忙放下馒头,也起身跟了出去。
“……他们在我后面二里,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赵岚刚要出门,就听见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你看清楚了?是张静乐?”这是祁临川的声音。
祁临川没有听见回答,他看着绍斌,只见绍斌给他一个眼神。他转过身来,就看见站在庙门的赵岚。
祁临川的脸色冷了下来。
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竟然没有发觉。
绍斌刚才跟他汇报,赵笈正带着马车和家丁过来找她。赵笈的确是在翰林院,不过并不是她所说的是从六品的修撰,而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
搞不清兄长的官职,这种事情在文职京官之家不太可能发生。
但是,倘若她是为了自我保护,怕家人被外人要挟。说个小谎,把家兄说得简单点,这个,祁临川可以理解。
让祁临川不能理解的是与赵笈随行而来的张静乐。
祁临川没有跟张静乐正面打过交道,但是他从西狄回来前,就听说过他。
张静乐的狠名在京里是无人不晓的。
张静乐只是诚意伯张琏的外室之子。张静乐的亲娘据说是个乐伎,这对母子十几年都被拦在伯府大门之外。
张静乐在六岁那年,他的亲娘遇到一个愿意替她赎身的恩客,此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小旗,平时掌着诏狱。
张静乐随着亲娘跟着这个小旗,原以为是可以过安定的日子了。不想张静乐的亲娘没两年就过世了,张静乐跟着小旗,平日也倒还相安无事。但是小旗喝完酒就会发酒疯,发起酒疯,就把诏狱的一些法子用在张静乐的身上。
张静乐被折磨得满脸满身都是血,就是没有离开过。
十六岁那年,张静乐由着小旗带进了锦衣卫。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被折磨得多了,张静乐进了诏狱后如鱼得水。
两年之内,从不名一文的北镇抚司校尉,青云直上,官至正四品佥事,这样的升职速度纵观整个朝廷,也唯独他张静乐一人而已。
这两年里,他还抽出手处理了那个带他进锦衣卫的便宜爹,逼诚意伯府认下他这个外室子、还把名字写上了宗谱,摇身一变,成为豪门勋贵的贵公子。
锦衣卫就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而他这把刀做得太彻底了,他仿佛不要命、不留后路。同朝为官,他谁的情面也不给,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也忌惮他几分。
皇上的几位皇子都大了,朝中大臣各有心思,只有他,不仅从来不站队,还多多少少得罪过几位。
他不在乎任何人,他的心里只有皇上。
如果说,别人的升职是殚精竭虑、夙夜在公而成,那他张静乐的升职则是靠心狠手辣、踩踏着千万白骨而上。
曾有下属对他说,张静乐那红色的飞鱼服就是别人的血染红的,迎面扑来都是血腥气。
嗜欲深者天机浅。玩物丧志、贪欲败身。
祁临川听了后便劝诫下属们,若无必要,尽量避免跟锦衣卫接触,以防遇上腌臜事情。
但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都这么想,赵笈作为翰林院的清流,怎么会跟张静乐搅和在一起了?一个正四品锦衣卫佥事与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祁临川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交集点。
难道……是因为她?
祁临川不免瞥了一眼赵岚。
小姑娘站在那里,看着柔柔弱弱,身量还不及他的下巴。
如果是这样,那眼前这个丫头就太可怕了。
尚未及笄,就能不动声色地骗过他。
祁临川不敢说自己阅人无数、识人准确,可看错一个深闺丫头,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赵岚看着祁临川不断阴冷下来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她急忙问道,“我刚才出来无意听见你们在说……有人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祁临川与绍斌交换了一下眼神。绍斌向祁临川握拳致礼后迅速离去。
祁临川转过身来,慢慢道:“你的兄长马上过来接你。”
“真的?”
赵岚听了一阵欣喜,脸上笑容也温暖起来。
足足比上一世早了将近两天。
太好了!
这下她不用继续在这里吃馒头,更不用看着面前这位啃田鼠了。
她有多久没有见过哥哥了?
最后一次,还是他送自己去了庵堂后的一个清明。祭奠完父母,哥哥来看她。她不见,他站在厢房外,失魂落魄……
祁临川看着她稚嫩的脸庞、灿烂的笑容,突然觉得这笑容好似有毒。
是不是越美的花就越毒?
忍不住内心的猜想,祁临川盯着她的表情,试探地说道:“与你兄长同来的,还有锦衣卫佥事张静乐大人。”
张静乐?
什么人?
赵岚听了一脸茫然,不知道祁临川说这话是什么目的。
是不是觉得哥哥识得锦衣卫佥事,所以有点紧张和担心?
难道还怕她逼婚不成?
可自己现在看着怎么也是豆蔻年华,看他的样子,想必已经是而立之年了。依自己的年龄,做他女儿都是都可以的,他怎么会想到这个?
田鼠都敢吃的人,还会惧怕这个?
再说,就是他愿意,满心疼爱自己哥哥也不会愿意啊。
想到这里,赵岚笑得更开心了。
正想着,远处传来车马声。
定是哥哥来了!
赵岚兴奋地跑了过去。
十三年前,哥哥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觉得自己没有把妹妹照顾好,在祠堂里自罚,跪了一夜。送自己去庵堂的时候,他脸色灰白、步履漂浮。
当时自己不懂事,只觉得哥哥与嫂嫂是怕自己的名声影响了程哥儿的进学与婚事。若说心里一点埋怨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后来慢慢长大了,懂事了,才知道哥哥嫂嫂是为了保护自己,不然他们大可以把自己送进宗族里的佛堂,不必大费周章把自己送到常年供奉父母牌位的庵堂来。若不是在庵堂,以自己的心性,怕是没有两三天,就会受不了族里长辈们的训斥和姐妹们的嘲讽,飘零凋落、郁郁而终。
哥哥,上一世是妹妹错了;这一世,我一定好好听话。
赵岚笑着,跑着……
车马和人影越来越近,她看见了哥哥。哥哥意气风发的样子,跟十几年前一样!
眼泪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她用手抹开泪水,再看过去,车马更近了,她看清了哥哥的脸,也看清了身着红色飞鱼服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