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那天,杨白露早早地起身,在垂花门乘着家里的马车,带着赵岚往凤凰山社而去。
杨白露自己穿了件简单的青色带竹子的锦缎棉服,头插一枚夫人们出门会客常戴的大凤钗;给赵岚挑了件粉色对襟棉绫褙子,蜜合色棉绫裙子,外罩大红猩猩毡斗篷。
因是出门做客,不能像平日那样随意梳成双鬟髻,杨白露就让自己的丫鬟给赵岚简单梳了个倭堕髻,简单地插了几只绒花。
秋荷是个心灵手巧的,不一会儿就把赵岚拾掇得楚楚动人。
在马车上,杨白露看着自己的小姑子,内心感叹,难怪那武定侯府能看中赵岚,这么平常的衣服竟然也能让她穿得这么轻盈飘逸。
前世的赵岚没有去过凤凰山社那么远的地方,今日出行,在马车里兴高采烈的。她一直掀开一条缝往外头张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杨白露说路上要花一个时辰,让她闭目养神歇息会儿,她调皮劲起了,只闭了一会儿便又睁开。
杨白露见了这样的小姑,便觉得赵岌把小姑养得过于娇弱了,倘若是在西北,她肯定要带着小姑骑着高马、驰骋大漠。
有机会应该也让赵岌见识见识自己老婆另一面的风采。
想到这里,杨白露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就对赵岚说:“岚儿,下次嫂子省亲,你跟我一起回去。嫂子带你去见识见识西北,咱们那儿吃的是大碗面、喝的是大碗酒,在八百里秦川,吼的是秦腔、骑的是战马……那才真有意思呢。”
赵岚睁大眼睛听着嫂子的描述,脑子里全是那一马平川的广阔之地,立即心生向往,使劲地点了点头。
马车到凤凰山社,车夫报了翰林院赵学士家,便有小厮上前指路,引了车子离开主道,往右前方的小路拐去。
车刚停好,车门就被打开,薛妈妈笑得满面春风,上前来扶杨白露和赵岚。杨白露忙让秋荷和青茵去扶,自己则挽着薛妈妈笑道:“她还是个孩子,您别折煞她了。”
薛妈妈却说:“您才真是见外了,为主子效力不就是我这些奴婢该做的嘛。”
这句话在杨白露心头来回滚了好几遍,感觉薛妈妈话里有话。
这主子……是指她们家主子,还是看上赵岚要当她们未来的主子?
在薛妈妈的指引下,杨白露携赵岚到了侯老夫人的花厅,只见里面已经坐了几位,有的杨白露认识,有的也觉得面生。
祁二夫人见她们来了,忙上前接了她们,一边与杨白露互相寒暄,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赵岚,心道:好似还没张开的豆芽菜,怎么就把侯爷迷住了?
到了侯老夫人面前,杨白露带着赵岚给老夫人行礼。老夫人赶紧让人扶她们起来,主动伸出手拉着赵岚,上上下下,看了又看,真正是娴静如娇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初初看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可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出尘脱俗。老夫人笑逐颜开,满脸都是如愿以偿的满足,那样的表情就像是在打量自己的未来媳妇儿。
侯老夫人又问了几句平常话,赵岚看了看嫂子,按着规矩羞涩地回答了。
侯老夫人看着赵岚真是越看越喜欢,二话不说,就把身上那枚荷叶形鎏金铜提头云纹玉禁步取了下来,给赵岚作见面礼。
侯老夫人是先皇赐的嘉善县主,是皇上的堂姑母,今天花厅里坐着的大多是皇家宗室有身份的长辈,大家都识得这是先皇所赐的物件儿。侯老夫人平日很是爱惜这个云纹玉禁步,也只在难得出门的时候才佩戴。
着看了这个架势,想到候府里的人口,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纷纷看着身上合适的金银物件儿,取下来给赵岚当见面礼。
杨白露见了有些惶惶不安。
平心而论,她觉得祁家是四爷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见的好女婿,可自己相公就是觉得候府门第太高且是武将,怕妹妹受了委屈。
杨白露看着赵岚这清新可人的模样,心想相公真是多虑了,哪个男子见了这样的女子会不疼爱呢?再说了,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嫁了低户就一定能幸福了吗?贫贱夫妻百事哀,回去她还是要跟赵岌说道说道。
夫人们这边热闹着,绍斌却在侯府急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等到祁临川跟幕僚议完事情,他就气喘吁吁跑来给祁临川报告:“侯爷,您得赶紧去凤凰山社!”
祁临川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老夫人在凤凰山社给四爷相看,看上赵家小姐了,先皇的禁步都给她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消息?”
“花厅!”绍斌匆忙解释,“因为想着爷这几天可能还要凤凰山社,那日回来,我就留了两个亲卫在那里,心想万一还要去,可以提前做点准备。其中一个刚刚回来报的,说是整个凤凰山社都知道了,夫人们都轮着进去要恭喜老夫人呢。”
祁临川听完,抓起马鞭便出门。
骑在马上,寒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脸和手被冻得有些失去知觉,祁临川焦急火热的心才慢慢冷静下来。
内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两人自破庙分开都还没有再见过,自己甚至连她长得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可为什么,听说母亲为四弟相看了她,自己又这么不顾一切、如此狼狈仓猝而出?
祁临川内心一路矛盾着,直到从后门进了凤凰山社,看见那个为了躲避众人而站在花厅后院假山角落上的小人。
她就穿着件普普通通的粉色褙子,挽着少女独有的倭堕髻,头上戴着几朵绒花,简简单单。
她的身前,挂着那个先皇赐给他母亲的禁步。
看见禁步,祁临川突然站住了。
他想起自己儿时被皇舅舅选中,作为皇上的伴读,陪着皇上成长;想起了自己身为长子,在父亲战亡以后,挑起家族的期望,迈向那绞肉厮杀的修罗场;想起了自己在边关抵抗西狄,那些在自己身边倒下的同袍;想起破庙门口,张静乐阴冷狠毒不留情面的眼神……
祁临川似乎明白自己慌忙赶来的原因了。
他有自己作为武定侯的责任。
她是他钓出张静乐的饵。
明白了自己的内心,祁临川平静下来,缓缓向她走过去。
赵岚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发现是祁临川,大吃一惊。
祁临川看着她,冷笑了一下,哑声问道:“从军这么久,还没有人敢不听我的号令。你知道我在军营,是怎么惩罚那些违抗军令的人吗?”
不等赵岚反应,他双眼锁住她,一边抬起右手,摘下她头顶的一朵玉兰花,握在手里蹂躏了一番,再在赵岚眼前打开,冷冷落落地说道:“五马分尸。”
赵岚看着他手中被捏得四分五裂的海棠,心中一阵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