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赵金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崔颖的心又开始颤抖起来。
自从知道父亲出事,自己的世界就开始不一样了。
于家妹妹原来说邀请她一同参加京城小姐们聚会,可是那说好的帖子没有如约而至。
于敬溏倒是如往常一样来了,说是来给母亲和赵家送中秋节礼。
他难道不知道母亲去了他家吗?
崔颖瞅了个机会,与他说了自己对父亲的担心。
“伯父的事情还没有查清,你切莫着急伤心。”于敬溏安慰她,给她耐心解释,“你要相信,父亲如果能帮忙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崔颖听了,心里并没有减少一丝担心,郁郁地看着院子里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树,觉得十分凄凉。
她现在要的不是这么虚无缥缈的承诺,她要的是一锤定音的能够解决问题的结论。
于敬溏见她深情黯然,也想安慰她,走上前,发誓一样地昭示着自己的内心:“你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娶你的!”
崔颖斜过眼,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
于敬溏并没有看她,而是红着脸,看着梧桐树上斑驳的树皮,认真地表白:“父母都是知道我对你的心的,我在乎的只有你,不是其他。”
崔颖收回目光,抬起头。
透过稀疏的叶子看见头顶上的月光……月亮平时看着挺近,今天怎么离得怎么那样远……
今天可是中秋佳节啊!
能跟于家定亲,估计远在清河的崔家姐妹们都会羡慕嫉妒她,从赵家那些姐妹眼里,她就能感受到那种情绪。
今天本该是她最得意的中秋节!
可父亲贪墨被抓、母亲四处求人,现在连哥哥都被锦衣卫叫去问话了,她觉得自己的家就快散了,怎么会这样?
父亲那样的人会贪墨?
锦衣卫怎么能说抓人就抓人?
于夫人可是孙贵妃的堂妹,难道她说句话都没有用?
如果是孙贵妃自己家的事呢?是不是就有救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于家和崔家不是勋贵,书读得再多,最终还是只能卖于帝王家,还是成不了帝王家……
*
崔颢迈进书房的时候,张静乐最先发现了他,然后武定侯和赵岌也看见了他。
他们都没想到崔颢会过来。
还没等赵岌开口,崔颢先跪在了赵岌面前,面色羞愧:“岌表哥,我适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替母亲向你和岚表妹道歉。”
“你起来!”赵岌赶紧去拉崔颢,“男儿膝下有黄金,要跪也只能跪天地君亲师,你这样像什么了?快起来!”
赵岌把崔颢拉起来,让他坐在张静乐的下首。
张静乐看了看旁边的崔颢,他没有动,没有对他行礼、更没有说话。
坐在上首的祁临川见了,倒是开口道:“崔公子来了也好,我们正在商议令尊的事情。我觉得案子可能还有些疑问,想请张佥事再好好查查,你意下如何?”
崔颢抬起头,顺着祁临川的眼光往旁边看去,看见了那个赵岌所谓的“忘年小友”。
他不是诚意伯家的公子吗?
难不成……他隐瞒自己的锦衣卫身份,假意结交岌表哥,就是为了岚表妹?
想到这里,崔颢有一种呼天喊地都不见回应的无力感。
母亲陷害岚表妹是不对,可罪不至于让父亲蒙受贪墨的罪名吧?
这些锦衣卫怎么这么狠?
崔颢心中第一次有了仇恨。
“不知道张佥事到底想怎样?”崔颢咬牙问道。
张静乐瞟了一样崔颢。
他原来在纠结怎么设计一个局,让崔颢彻底地离开赵家、离赵岚远远的,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暗卫来传赵金铃跟高安那个阉货有来往。
盯着盯着,结局出来后让他特别气愤,赵金铃所谋竟然是赵岚!
必须要惩治她!
有时候,身边烂了心的亲戚,比无恶不作的坏人更可怕。
“崔公子大概是弄错了。”张静乐回答道,眼睛却是看着武定侯,“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事实是怎么样。不管有没有造成伤害,动机总是不良的。
“只要有这种动机。一次不成会有二次,二次不成就会有三次……在锦衣卫这样的案子我办得多了,这是我多年得出的教训:不斩草除根,总归是个心病,更是留了个祸害。”
说完,他静静地看着崔颢,想等他有个交待。
崔颢坐在那里,双手撑着膝盖,即便是家里遭次劫难,他还是一副冷静端正的模样。
张静乐在心里都不免为他赞叹。
自己是重生而来,上辈子的四十多年加上这辈子的十几年,也不过才熬到今天的处乱不惊。
崔颢弱冠之龄,就有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难怪后来成为最年轻的六部尚书。
崔颢抬起头来,巡视了上首的武定侯、赵岌,还有他身边的张静乐,一字一句地说道:“颢自小通读经典,孔子曾说:‘侍奉父母,他们若有过失,要婉言劝告;话说清楚了,却没有被接纳,仍然尊敬他们,不要违逆对抗,继续操劳而不怨恨。’
“但是颢自以为,从来不是一个愚忠愚孝之人,荀子也曾说过‘从义不从父’,如果父母真是有了错误,该责罚的必定要责罚。
“只是母亲为我们操劳了半生,所想所为无非子女。
“儿时,颢为小小儿,自是需要父亲母亲为我挡风遮雨;如今,颢已弱冠,该是我为父亲母亲排忧解难的时候了。
三人看着他,不知道他后面要用什么条件来交换。
说到这里,崔颢的放在膝盖的双手握紧成拳,不过他很快又放开了拳头,继续沉着冷静地说道:“颢读书至今,承蒙崔氏恩惠,父母亲恩,考取了湖广的解元。如果今年好好温书,自觉考上进士,不说是瓮中捉鳖、也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颢愿意……”说到这里,崔颢有点哽咽,“颢愿意,从今日开始,休笔、不再参加科举。
“我愿意用自己的前程换得诸位原谅,父母接近半百,我来承担这个惩罚。”
一语如惊雷,屋里的三人谁都没有想到崔颢能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