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洪凝视着祁临关里的小青柑。
他皱着眉头,考虑着三皇子来河南治理黄河的前因后果,那些被牵扯进去的各路人马。
来人都觉得河工是块肥肉,殊不知这肥肉是有毒的。
臧洪作为老武定侯的部下,长期驻守河南,对河南的情况太熟悉了。
不说其他那些整天调整来调整去的地方官员,单说现在的巡抚吕旺元,才来河南一年,就已经做了不少盘剥百姓的事情。
以整修黄河、开源筑堤的理由,征收了很多名目的税款,同时还加重了劳役,地主和富户不想出人劳役的,也可以用银子顶替。
这些银子落入了他自己的腰包,而这些用钱财顶替的劳役则被他转嫁到了其他贫苦百姓的身上。
臧洪不知道京里现在是什么风声。
虽然他与祁临川也时常交流,可是通过斥候走信或者飞鸽传信,话都不能说得太长,更不能说得太透。
他看着眼睛目光炯炯的祁临关,这对兄弟相似的双眼在他面前重叠,让他想起了老武定侯。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曾经,臧洪看着自己并肩作战四十多年的老侯爷,看着老武定侯血迹斑斑的尸首,悲痛欲绝。
他想着自己也应该战死在他身边才对,是祁临关拉住了他:
“指挥使,父亲肯定希望你能继承他的遗愿,坚守边疆辅,佐好皇上,也帮助大哥!”
从那天起,臧洪知道自己没有带头大哥了,凡事要靠自己了。
但是那天,他也知道了身边有个可以依靠的祁临关,虽然那时候他才刚刚十三岁。
于是,臧洪看着祁临关,说道:“你最好回京城看看情况,顺便与武定侯商议一番。”
祁临关也觉得需要去京里探探情况,三皇子在河南虽然每天召开厅议事会,可是来了许久了,也不曾拿下什么主意。
就在昨天,他们感觉他似乎拿定主意要让黄河北流的时候,他们竟然发现南边来人。
哪里来的那面多巧合?
都是人为而已,
而且是早早就谋划好的。
“那我回去收拾下,明天一早就出发!”祁临关对臧洪说道。
“好!”臧洪表示同意,“你挑几个得力的人带着,万一有什么事情,让他们亲自回来传话给我。”
与祁临关商定以后,臧洪把同知王凯秦叫来一起商议,决定让祁临关回京城呆一段时间。
理由也想好了:
一是回去看看武定侯老夫人为他相看的未来媳妇儿;二是去兵部催问下,他们两个月前给祁临川提请升迁为河南都指挥使司佥事,怎么还没有下来。
但是实际上,他们是要祁临关回去盯着皇上对三皇子治理黄河的态度,要不等到消息慢悠悠传到河南,一切就来不及了。
武定侯手上事务太多,还兼任着西北军的戍边,要防止西狄的重犯,不可能替他们一直盯着这个事,所以还是要靠他们河南都指挥使司自己。
“指挥使,那您看带哪些人合适?”王凯秦问臧洪。
臧洪思虑了下,说道:“你把你手下最好的几个斥候给他带上,再选个机灵点的百户跟着。”
王凯秦点了点头:“斥候没有问题。百户……您看曾小力,可合适?”
臧洪听了看了看祁临关。
臧洪和王凯秦对曾力都很熟悉,他是老武定侯贴身亲兵曾大力的小儿子,一家都习武,连他那个娘亲都会武艺。
曾大力随老武定侯阵亡以后,侯老夫人就去了他一家的奴籍,还把小儿子曾小力指到潼关陪着祁临关。
说是陪,其实就是看着。
所以祁临关特别烦曾小力。
两人小时候磨蹭不断,经常一打架就拉不开,直到其中有个人出了血才停。
祁临关知道臧洪看他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立刻挺直了腰,哂笑道:
“您怎么还拿老眼神看人啊!我们好着呢,前几天还一起喝酒来着。”
“敢情……把他脸上打成染铺的不是你?”臧洪问道。
祁临川听了,笑得更厉害了,不仅露出了一排白牙,连嘴角不常见的虎牙都露了出来:“咱们那不是切磋切磋嘛!那天,我可是在帮他的”
“他小子傻乎乎的,被村里一姑娘看上了,死追着不放。那天巡边的时候,我老远就看见他被人家扯着,他又不敢出手。
“没办法,谁让我是他上峰啊,出手好好教训他一顿,说他玩忽职守。姑娘不就吓跑了嘛。”
同知王凯秦听了,差点笑出了声。
臧洪倒是想到了另一层,问道:
“我最近听说军屯里的官兵很多都娶了周边村里的媳妇?”
“确有其事。”王凯秦回复他,“这两年特别多。可能是军屯垦荒,粮食丰收,日子比以前好过了,愿意嫁过来的姑娘就多了。”
“嗯,是这个理。”臧洪听里表示同意。
“卑职觉得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祁临关收起了刚才的嬉皮笑脸,正经道:
“自从吕旺元出任河南巡抚以后,把人头税提高了二成,还加重了劳役。
“不仅如此,只要找到他的师爷,劳役私下还可以用银两抵扣。这银子最后落进他师爷口袋里,可是没有他的认可,师爷胆子能这么大?这笔银子每年可不小。至少这个数。”
祁临关伸出两个手指。
“两万两。”
臧洪听了,显示出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哦……你怎么知道的?”
臧洪的态度鼓励了祁临关。
“我根据出河工的工时推算出来的。”祁临关解释道,说起来头头是道:“以前劳役只要出一个月,现在成了四十天。河南境内要出河工劳役的人家,除去那些鳏寡孤独,一共是七千八百六十七户。现在用银两抵扣的人家就有一千五十多户。
“这多出来的十天,就是为这一千五十多户干的。
“替代劳役一户每日是六百文……”
“这六百文,你是怎么知道的?”臧洪突然发话问道。
祁临关听了这问话,即刻打住了。
他看了看眉目慈祥的臧洪,又看了看正在仔细聆听的王凯秦,心道:难不成他们知道我用“美男计”,从吕旺元师爷的女儿那里问出来的?
不可能吧?
自己别吓自己,自己先别乱了阵脚!
祁临关又换了一副笑脸,涎皮赖脸道:“我都在河南十几年了,总有点自己的路子嘛。”
臧洪双目炯炯地盯着祁临关,好似看透了一切,又好似只是长辈的关心,让祁临关心里直发毛。
“那就这么定了!让小力跟着你,明天就启程。”臧洪最后一锤定音。
“好嘞!”祁临关答道。
“还有……”臧洪看着祁临关,斟酌了片刻,还是用老父亲一样的口气关照道,“回去好好处处侯老夫人给你相看的姑娘。若是这次能定下来,就尽快定下来。”
祁临关以为臧洪会关照他,一路上不许再打曾小力,毕竟要到侯府了,让曾大娘看见自己儿子挂彩不妥当……没料到臧洪最后关照的是这个!
祁临关看着头发已经花白、代替父亲角色培伴自己成长的上司,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脸,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祁临关带着曾小力和七个斥候,骑上快马,一路向京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