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祁既已下了逐客令,那新弟子也不便再作逗留,只是退身关门时,特地留意了冷玉皿中的那只一动不动的食音虫。
弄霜一边每日定时抽空灌溉着方家茶楼,一边寻找着主人的下落,靠着体内的灵力追了一路,终于在离蔺城不远的落樱山里找到了主人的下落。
落樱山就是如字面意思,山顶满是樱树,花开时期,风一吹,满山都是粉色的落樱,如诗也如画。
山顶有个小木屋,院子里晒着些草药,闻着甚是舒心,门口趴着一只黄狗在瞌睡,见着弄霜,立马站起来冲着他龇牙咧嘴,低声吼叫着。
弄霜理都没理,径直走进院子里:“哪里捡来的狗,你这品味越来越差劲了,难不成还要替我渡个狗后生,你在百花楼里捡那个姑娘都折腾得我够呛,近几日我蔺城穹山两头跑,还得忙着追你,你说,如何补偿?”
只见院子里坐着一位白发苍苍,背驼得不成样子的老妪正在剥橘子,弄霜有些心疼,但又硬嘴着继续碎碎念:“跑啊,接着跑,你就是跑回九重天我都得不择手段将你逮回来。”
老妪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弄霜一眼,没有说话,半晌,又低下头自顾自地剥橘子。
弄霜吃了冷脸,一想到她五百年前就已经从魔界脱身,却从未想过回鹫鸣山里去找他,气急败坏,红着眼睛骂道:“你这没良心的登徒子,见异思迁,捡了我还不够,这五百年除了沈无忧和这只恶狗,你可还曾捡过别的来陪你?”
那黄狗也算得上是灵性,听到弄霜在骂它,叫得更厉害了些,弄霜正恼着,这狗不识好歹来火上浇油,他骤然化作原型,足有半座木屋那般大小,张着血盆大口朝那只狗咆哮了一声,吓得那狗杵在原地瑟瑟发抖,瞬间没了方才的气焰,嘤嘤地唤着,似乎是在朝老妪求救。
狗说:“这是狗生见过最大的狐狸,岂能不怕?”
老妪缓缓起身,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黄狗跟前,怜爱地将它抱起,然后举着拐杖,垫着脚,一拐子打在弄霜的嘴上:“这五百年没人管教,你性子倒是越发地野了。”
弄霜愣住了。
五百年没见,她竟然当着一只傻狗的面责打他?!
本来还能忍得住的委屈泪水,此时便像是决了堤的洪水,瞬间迸发。
那黄狗见着这么大只狐狸在那儿哭得抽抽,开心得直甩尾巴。
弄霜气得不轻,一爪子将那黄狗从沈玉裘的怀里拍下来,摔得它嗷嗷直叫,弄霜暗骂瞧你这小狗得志欺狐太甚的模样!活该!自己虽不想认这只狗后生,但按辈分来说,他好歹还是个前辈,目无尊长,改日就将它扔出去,眼不见为净!还抢了他心心念念的主人的怀抱,实在是可恶至极。
只见弄霜将黄狗拍落之后,自己化小了原型,蹿到玉裘的怀里拼命蹭着,撒娇道:“方才是霜儿任性闹脾气,主人就莫要再撇下霜儿,霜儿日日在鹫鸣山里盼着念着,主人可曾惦记过这五百年里霜儿日日难熬?”
玉裘轻拍弄霜的脑袋:“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我情分早已断了,如今你已修炼得道,怎的我放你自由,你还不乐意?”
弄霜挣扎着从玉裘怀里跳下地,急忙化作人形,脸上还挂着泪珠,模样楚楚可怜:“我不!你我情分岂是你说断就能断的了的!你既收容了霜儿,那便是要对我负责到底的!如今你有了新狗,就想弃我如撇履?门都没有。”
“说起当年,是我霸占了你的鹫鸣山,想着若是要将你也撵出去,未免太不是个东西,这才留了你,五百年前我离开时,那鹫鸣山也一并还了你,如今你我两不相欠,我又何须负责?”玉裘说这话时,紧盯着弄霜的眼睛,仿若是坦然相告肺腑之言,也是字字珠心教他难受。
“我不信!那胤罗究竟对你做了什么?怎的让你狠心将你我在鹫鸣山里的快活日子都给弃了...”弄霜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今日对我说出这番诛心的话来?”
“莫要在胡说,快些走吧。”玉裘不想再与弄霜纠缠,转过身背对他去下逐客令。
这时天色大变,整个落樱山顶上的青空霎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玉裘吃惊地转回身去,只见弄霜站那里,冷冷地盯着她,周身萦绕着不属于他的灵力,她认得,这些灵力本是她当年出山时为了以防万一,封印进固灵丹中的。
弄霜长指一竖,那些个灵力纷纷缀入玉裘的身体中,瞬时玉裘被万丈光芒吞噬,悬空而起,再落下时,已恢复了真身。
狂风卷起的落樱映衬着玉裘由一个糟糠老妪,蜕变成当年那个举世闻名的仙家美人,弄霜傻傻地看着,想起初见礼琛时,他用“灿如春华,皎如秋月”来形容。
在他眼里啊,这世间最美好的,不过就只有主人的眉眼。
“你还给我作什么?这神仙...我早就当腻味了!”玉裘眉目间满是怒意,她只恨这世间从未有人懂她的心思,不明她所思所欲,从来都是。
为何弄霜一意孤行非要来扰乱她想要的结局,她活得太久了,也太孤独了。
“你为何总是,要将我这一片真心推得远远的?”弄霜苦笑着,嘶哑着嗓子:“你想做什么,我陪着你,不好吗?”
玉裘心下升起一股暖意,但很快便消失殆尽,太迟了呀,如今的她早已心如死灰,任凭谁捧着一颗热情的心来暖,都是徒劳了。
“我想老死在这颗樱树下。”
弄霜心下一颤,心疼到喘不上气,他丝毫不了解这一千年来,主人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令她绝望至此,想着此时不管任何言语,都显得太过于苍白了,便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试探地问道:“你可知玉桑上仙给你生了个极好的侄儿?”
侄儿?
姐姐她...竟已有了身孕?这是何时的事情?
见玉裘对此事提起了兴趣,弄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对主子,再了解不过,就喜欢些生龙活虎的小东西。
于是继续引诱道:“对,你那侄儿叫礼琛,模样极好,还到鹫鸣山来找过你,可那时你不在,可怜小仙君挨不住寒气,倒在雪地中,幸好霜儿下山采果子碰巧遇见,这才捞回一条命来。”
“后来呢?!”玉裘见弄霜说了一半,停下来喘气,讨厌得很,急忙催促他继续说。
“后来他醒了,因着从未见过你,将我当作是你了,搂着我奶声奶气地叫小姨母,可爱极了!还夸你如传说中一般,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硬要拉着我回天府里去陪他玩儿。”弄霜为了引诱玉裘,也算是豁出去了,虽说夸张了许多,但眼前为了让玉裘动心,主动央求要见见礼琛,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果不其然这番说辞成功让玉裘对这素未蒙面的小侄儿燃起了莫大的好奇心,方才还黯淡的美眸中此刻都亮晶晶的:“那他现在身在何处?你可能带我去找他?我...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走。”
“小仙君此刻正在穹山的天玑门里学艺,我引了你捡的沈无忧去照看着,我又上不去穹山,天玑门里处处都是眼睛耳朵的,你又不识路,这贸然前去,万一被发现了,麻烦大了去了!”弄霜假意为难地摆摆手:“断然去不得。”
“那可怎么办....”玉裘眉头轻皱,一想到那个可爱至极,说话奶声奶气还会撒娇的小侄儿,她就恨不得立马飞到他身边去瞧个仔细,若是能再捏上一捏小侄儿那柔嫩的脸蛋儿,教她在世上再多活些年头,她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