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万英观道济舞棍,连声称赞“真有门道”。元敬阳不解,问有什么门道在里面。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指着正在舞棍的道济说:“细心体会。”
细心体会?元敬阳也如狄万英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道济。却见道济一手提溜着酒壶,不时喝上两口,一手握着齐眉棍,整个人间或东倒一会儿西歪,不时以棍拄地,旋身甩棍,乍一看好似小孩子和泥巴一样画着圈圈,仔细观摩却能看出他步伐稳健,招式灵巧,原来这是一套醉棍。
元敬阳也不免赞道:“想不到道济长老还真有两下子。”
道济打了一套,浑身发汗,神清气爽,遥呼二人道:“要不要比划两下?”
“好啊。”狄万英脱下外套和上身贴身衣服,打起赤膊,浑身的肌肉盘虬纠缠,如龙似蛟,青筋暴突。他从武器架上拿起一根白蜡杆齐眉棍,握住后半段,棍头直指道济眉心。
道济“吨吨”喝干了酒壶里酒,随手一丢,正挂在一杆枪上,酒壶缒与红缨一般齐。“啊——这琥珀曲酒就是不一样啊!”
元敬阳一听急了:“什么,你喝了雨儿的陪嫁酒?”沈玉璃派人送来的,不是陪嫁是什么。
道济没理他,而是专心应对起狄万英来。由于狄万英没练过棍法,还将棍子转了几圈熟悉熟悉手感,之后才大步流星地突进,将棍横扫过去。道济微微一笑,臀部向后一撅,闪过这一击,随即将棍一杵,架开狄万英的下一扫,紧接着抬脚一踢棍尾,将棍举到水平,然后一点,就指到了狄万英的喉尖。道济嘻嘻笑道:“这要是长枪,你已经躺了!”
狄万英下意识地摸摸喉结,若有所思。
“不是个头大就一定能赢的,关键还是技术。”道济将棍在手中一滑,扛在了肩上,那得意的模样别提多欠打了。
“那换我来。”元敬阳也脱了上衣,他的肌肉不如狄万英块头大,但线条分明,如道道沟壑,乍一看好似砖石砌成,浑身筋骨,仿佛铜铸铁打,他个头虽小,打起赤膊来却气势逼人。他要和道济比划,多半是心疼那一壶琥珀曲酒,才不是对棍法感兴趣呢。
有了狄万英的教训,元敬阳提起齐眉棍观察了道济一番,才试探着向前戳击。道济一点也不客气,右手朝下一使劲,架在肩后的棍尾甩到身前,架在来犯棍子的上方,接着向前一扫,正打在元敬阳的右颈,使得他侧着连打了几个趔趄方才晕晕乎乎地坐在了地上。
“哎哟——痛!”
道济努嘴摇头:“出击太犹豫,我还没用力你就到下了。”
狄万英心服口服,道:“圣僧果真是文武双全的人。”
道济摆手道:“说的不准确,应是禅武双全。”
元敬阳初见他摆手,还以为他要客气两句,谁知道是修正狄万英的说法,长老还真一点也不谦虚。元敬阳按摩着颈部道:“长老,您是僧人,自然熟稔棍法,你用棍打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道济笑道:“战阵之上,自然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了,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要说公平,只有往生才是公平的。”
“战阵之上?可我们这不是切磋吗?”
道济说:“要想练出精绝的武艺,必须要把自己置入战场一般的境地,心里想着一着不慎就会丧命,如此才可练就超凡的格杀技艺。”
狄万英一歪脑袋,疑异道:“圣僧,你这种说法似乎不是出家人该有的吧?”
道济自嘲地哂笑一声,道:“我哪里算是出家人,我顶多算个俗人!”接着,道济又移开话题,道:“狄施主,听说年初的时候你在平江府内干了一仗?”这指的当然是和京口巡社李季敞械斗的那一仗,狄万英答道:“确实如此,京口社是与我那死鬼弟兄结的仇。”最后还要他来擦屁股。
“贫僧有所耳闻,据说最后还来了禁军?”
狄万英点点头。
“那就是了。”道济将齐眉棍放回原处,从一杆枪的枪尖摘下酒壶,倒举着将里面残存的一点液体吸干,咂咂嘴道:“禁军开始动作了,听说两浙和两淮都开始整治民团了——不过和你们江湖门派没啥关系。”
“整治民团?”元敬阳疑惑不解:“辛弃疾大人就是因为整治民团还被人参了好几本,现在禁军又自个儿出来整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道济一摊手:“我是出家人,这里的门道我就不懂了。反正——”道济拍拍狄万英的肩膀,道:“我只是说的这个意思。”若是此时来一句“你自己好好权衡一下利弊吧”,那神态简直与前几日的罗邦彦无异了。
狄万英甚至有些不敢面对道济的目光,似乎自己心中的想法会被他一眼看穿一般。禁军整治,说白了就是皇帝在整治,现在的情况下想升门为社,显然是不明智的。
“行了,贫僧吃够喝够也玩够了,这就回临安灵隐寺了,可不要太想念我哟。”
元敬阳黑着脸道:“放心,我不会想的。”
道济毫不介怀,摇着破扇边走边吟:“佛祖留下诗一首,我人修身他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唯我修心不修口。”言毕,又吟一首:“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斯人入魔道。一生都是修来的——求什么,他家富贵前生定——妒什么;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前世不修今受苦——怨什么;不礼爹娘礼世尊——敬什么,赌博之人无下梢——耍什么;兄弟姐妹皆同气——争什么,治家勤俭胜求人——奢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忧什么,冤冤相报几时休——结什么;岂可人无得运时——急什么,世事如同棋一局——算什么;人世难逢开口笑——苦什么,聪明反被聪明误——巧什么;补破遮寒暖即休——摆什么,虚言折尽平生福——谎什么;食过三寸成何物——馋什么,是非到底见分明——辩什么;死后一文带不去——悭什么,谁能保得常无事——诮什么;前人田地后人收——占什么,穴在人心不在山——谋什么;得便宜处失便宜——贪什么,欺人是祸饶人福——卜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欺什么,寿自护生爱物增——杀什么;荣华富贵眼前花——傲什么,一旦无常万事休——忙什么……”
眼瞧着道济渐行渐远,几乎要消失在视线里时,他却折回来,一溜小跑行至跟前,窃笑道:“差点把正事忘了。”说着,他掏出一封沾满油污的信,递给了狄万英。狄万英刚欲询问何人寄信给他,道济就再度离开了。
无奈,狄万英只能打开详读。旁边元敬阳也踮起脚凑近来看。
“是齐大人的信!”元敬阳脑门一拧:“怎么,难道建康的事情还没完?”
“确是齐肃卿大人的信。”狄万英道:“不过不是建康的事情。他是想让我帮忙找一个人。”
元敬阳问:“找什么人呐?”
狄万英啧啧两声,似乎表明这件事有些困难。“齐大人想让我驱策门人,寻找一个叫‘移即’的人。”
“遗迹?要我们去掘坟?这么缺德的事情也要你去做?”
狄万英笑道:“不是那个‘遗迹’,而是这个‘移即’。”
元敬阳看清了那两个字,不禁疑惑道:“还有人姓‘移’的?这名字也太奇怪了。”
狄万英摇摇头道:“这不是名字,而是诨名。据齐大人所说,这个‘移即’是暴雪坊在两浙西路分坊的一名职人,齐大人是在看管江疑的过程中偶然了解的。他怀疑移即此人与数月前御剑遭劫之事有关,如今江疑已然逃脱,唯有找到移即,将他押解至齐大人处由他亲自审讯。”说罢,狄万英叹口气道:“原本只是与淮南东路分坊有关,现在又扯上两浙的分坊了,看来此次事件暴雪坊可调动了不少人马,搞不好会是某个人阴谋的一部分。”
沈玉璃,一定是沈玉璃!元敬阳猜测:小道消息表明,沈玉璃的母亲不就曾是暴雪坊的点检吗?估计只有他有雇佣整个暴雪坊的财力和面子了。
元敬阳说出了他的想法后,狄万英道:“有这种可能,不过也只是猜测。若想得到证实,还得先找到移即这个人再说。”
这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暴雪坊的人向来行踪诡秘,又该如何去找呢?
狄万英也犯了难:是啊,暴雪坊的人平常在哪儿,估计只有老天和暴雪坊人自己才知道。纵然将玄影门几百人悉数撒出去,也未见得能在两浙西路找到暴雪坊人的一根毛。己在明,人家在暗。除非把全大宋的人集合起来,手拉着手从海边一直拉到仙人关,一步一步往南挪,那肯定能蹭到暴雪坊。难道除了碰运气就没其他办法找了吗?狄万英纠结半天,忽然灵光一闪,问元敬阳道:“你可有什么仇人吗?”
往生:佛教里死亡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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