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理解。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无法适应,不过并不是那些东西产生了变化,被改变的是陈让自己。
原本稀松平常的事情却能够在心底留下印记,原本冷清的空间会让自身感到寂寞,原本平淡的生活会让自身感到厌倦。
对于感情淡薄,像是苦行僧一般地生活了四年的陈让来说,这一切有点让他不太适应。
傍晚的寒风从宽敞的街道上吹拂而过,吹得手中的出院表单哗哗作响。从腿部传来隐隐的刺痛感,那是之前受伤留下的后遗症。
「现今,恐怖分子已经在城市警察与本土防卫协议的合力下彻底被清除出了天门市。对于在这次事件中遇难的民众,市政厅将会……」
街角巨大的屏幕上,年轻美貌的市长秘书正在演讲着,她的声音柔和平稳,仿佛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
“清道夫”的袭击行为给天门市带来了不大不小的混乱,特别是袭击酒店的事件造成了一些社会恐慌,不过天门市政厅对此并没有作丝毫隐瞒。
上层人物的选择是正确的,凭借着市政厅积累起来的巨大公信力和诚实的表现。“清道夫”的入侵部队被消灭的第二天,整个城市中就没有丝毫的恐慌氛围了,虽然那些死掉的人再也没办法回来,但是对于素质优秀而又能认清自己位置的天门市民们来说,明天才是更重要的。
「我们深切哀悼在这次事件中失去生命的每一个人。并且,我们也不会停下脚步,对于恐怖分子的惩处和市内防卫力量的强化已经刻不容缓。」
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女人的功劳吧,毕竟她自身也是个颇有人望的实业家,即使这些公式化的语句说起来也比一般的发言人更加让人信服一些,而靓丽的容貌更是锦上添花。
不过,比起那种地区层面的事情,陈让有更加关注的事物。
【无须担忧,“清道夫”确实已经退却了。】
手中伤痕累累的终端闪过一道白色文字,这是某个存在发给陈让的“信息”。
自和万夜告别的那一夜开始——不,比那更早,那位存在就已经开始注视着陈让周遭的一切。
只要那个存在想,无论是终端、电视机、门禁系统,乃至于路边的广告牌都能出现对方想要告诉自己的信息。
对方就像时刻都在自己身边,观察着陈让的一举一动一般,即使是对于隐私这一概念淡薄的陈让也觉得有些怪异。
陈让曾经询问过对方,那个存在自称是“3eyes”,除此之外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不过,至少那位应该不是敌人。如果不是因为对方,陈让大概已经死在德特里希的手里了。
主动让注意力涣散,陈让把视线转向了自己的左手,那根消失的红线不回到在何时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算了……”
将手里的表单折好,塞入口袋,陈让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向着车站走去。
他有一件事想要确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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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管制区·心枢。
伤心之地?或许没有那么夸张,不过对于陈让来说,这里带给他的从来就只有遗憾。
“哈,果然。”
只是相隔数天,这里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原本由隔离带和巡逻机器人组成的警戒线,被一道厚重的隔离墙替代。
墙体的高度大约五米,白色的墙体上布满了摄像头,光滑的墙面上没有任何的借力点,凭借双手大概是没办法翻过去的。
在区域的边缘,树立起了新的告示牌。
《关于危险区域的治理与重建计划》
终端响了两声,陈让取出查看,发现是“3eyes”传给了他一份关于隔离墙的施工文件,执行日期就在他住院后的第二天。
文件末尾的盖章是“天门市政厅城市建设局”,看到这里,陈让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看向了西侧的天空。
视野的正中央,“阿斯特塔”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伫立在这冰冷的新世纪中。
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万夜……”
看不清前进的方向,取回了感情之后,无法理解的东西反而越来越多了。
自己的敌人在哪,自己的终点在哪,自己又该怎么办?
陈让已经没有能够与之商讨的对象……
脑海中,某个金色的声音一闪而过。
“不行。”
摇摇头,将软弱的、想要依赖他人的念头甩出去,陈让踏上了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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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理解。
越靠近自己的“家”,心中的孤独感就变得越强烈。
仿佛又什么东西驱动着他,让他想要停下脚步,但是除了那套房子之外,自己又能去哪呢?
少年自身,又是在拒绝着什么?
难以理解。
不过,最令他难以理解的,则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少女。
“万夜……”
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离开的少女的身影,但是那是不可能的,眼前的少女无论气质还是外表上都与她千差万别。
“嗯?怎么了?”
少女将银黑色的门卡贴上了电子锁,伴随着一阵提示音,房门大开,而门内的空间则是陈让阔别了数日的住所。
她的脚边放着两个行李箱,看上去丝毫不像是普通的登门拜访的样子。
“为什么你会有我家的钥匙。”
真理,那个晚上被陈让无意中所救,又最终救了他的少女,在陈让出院之后回到家门口时出现了。
“这个……”
少女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陈让。
“信?”
在如今这个交通困难而通讯便利的年代,会使用信件这种古老的传讯方式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即使是收据通知单一类的东西,也能够通过便携式的刻录机将文字录入二维码中,从而省过手写步骤。
信封的纸料只是普通的复印纸,也没有什么装饰用的花纹,大概是手工裁剪的吧,封口上写着“这是命令”四个字。
那个女人,的确很喜欢手写。这样看的话,少女拿出的钥匙卡大概就是自己姐姐原本的那张。
没有急着拆开信件,陈让后退了几步,审视着少女。
只要盯着她看,陈让的视线就会不自觉地被那一头黑色的长发吸引过去。
少女的衣服,虽然很少见,但是的确是陈让就读的大学的校服。不过他虽然知道有这种款式,但是却很少见到有女学生穿过,毕竟和运动服相比,裙装的防寒能力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安静地等候在房门之前的样子,端正美丽的容貌,像是微风一般柔和的气质,对于陈让来说这就是“趋近完美”的人类。
不过,在这仿佛被精心雕琢的外在之中,陈让也感觉到了那个女人的影子。
‘会什么会在这个时候……’
想太多也没用,陈让把信封塞进了口袋中,靠近少女。
“想要什么。”
虽然有点幼稚,但是这也是他仅能够做出的小小抵抗。
“……?”
少女歪了歪脑袋,似乎是没有理解陈让所说的话。
她的严重没有丝毫杂质,即使经过了重重雕琢也未曾让那种天然的纯净被打破过。
看着真理的样子,陈让不禁想起了作为那个女人上一任玩具的少女们,无论那个女人有多么狂乱,多么难以看透,她所选择的实验动物永远是这样的纯洁之物。
“……”
犹豫了片刻,陈让重新从口袋中取出了信封,拆开阅读。
【致我那无趣又无用的弟弟:
因为某些原因,我要把这个素体暂时存放在你那里。
无论想要对她做什么都可以,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所期望的。
不过结果大概是什么都不会做吧,真是无趣。
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以后,我会去你那里回收她的。
你亲爱的 姐姐】
除了信纸以外,信封里还有一张记录了少女身份信息的id卡,样式与天门市的市民证不同,大概是其他地区的身份证。
少女的全名是“泷宫真理”。
“……”
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危机感。
“你的实验编号和项目名称是?”
“项目编号s-03,实验名称为‘绝响计划’。”
嘎啦——
那是拳头的骨骼因为过度缩紧发出的爆响。
压抑不住的,愤怒的情绪从心底涌出,催促着他把手中的信撕成碎片。
这个名字让他联想到了四年之前,让他最终一无所有的,由自己的亲生姐姐主持的实验计划。
只要一想到在那个冰冷的地下空间里,被那个女人造就的玩具一般的三位少女,陈让就没有办法压抑住自己的愤怒与失落感。
但是,谁又能保证自己此刻的愤怒是真实的呢?
“怎么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眼前的少女询问道。
她的声音像是深秋的夜风,在一瞬间吹灭了愤怒的火苗。
无论如何,那也是陈让与姐姐之间的恩怨,不应该展露在这位少女的面前。
而且,陈让知道违抗那个女人的下场,即使是为了和万夜的约定,也不能在这里拒绝对方。
“没事……”
陈让不会将对那个女人的厌恶转移到名为泷宫真理的少女身上,即使少女带着连她自身都不知晓的险恶来意。
更何况,刚才她明明持有这套住宅的钥匙卡,却没有无视陈让的意愿擅自进入,这让陈让对她产生了些许的好感。
看到真理把手伸向了行李箱,陈让索性直接帮对方提起了其中一个箱子。
“嗯?”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在场的人数并不是二。
在两个行李箱的中间,坐着一位小小的少女。
黑色的长发被分成两束落在后方,表情似是虚无一般的平静,不合身的——大概是真理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像是陈列在玻璃柜台之中的古典人偶一般。
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在先前与真理交流之时,陈让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陈让并不认为是自己的感知力衰退了,那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小女孩散发出的波动,无论呼吸还是动作都太过微弱了。
“未奈,起来。”
真理伸手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然后驻足等待着。
过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被称作未音的小小少女才睁开了眼睛,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这位是陈让先生,来和他打个招呼吧,未音。”
“你也是天门中央大学的学生吧,那么我们的岁数就差不多,直接叫我陈让吧。你好,未音。”
无法理解的事物又出现了。
‘也是那个女人的实验体吗?还是……’
“……你,好……”
小小的少女,慢吞吞地打了招呼。她的声音犹如平静的湖水一般,没有丝毫温度。
在未音抬起头的时候,陈让看到了她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内没有丝毫光芒,就像是无星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