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青在街上蹦蹦跳跳地走着,跟街坊们随意地打着招呼。看得出来,街上的所有人都很喜欢她,纷纷笑着说:“青青,又跑出来玩啦?”
穿过了几条小街,又转过了几个街角,直到在城西一座破庙前,郭青才停下了脚步,机警地前后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跟着她,便哼着歌走了进去。
躲在树后的沈傲风摇着扇子走出来,看着少女欢快的背影,摇着头笑了笑,也信步走了进去。
他这次从京城来到位于西北的边陲重镇西凉城,并非自愿,而是被下放。本来在刑部好好地当着捕头,因为触怒了侍郎,被皇帝勒令前往基层“锻炼”一番。
父亲早说过他心高气傲却眼高手低,迟早要吃苦头。他知道父亲是对的,却不愿因此改变自己,便赌气领了这份差事,毫不犹豫地踏上行程。
如今,到了这里,他才感觉到,西北小镇的粗犷豪迈,与京师大城的文明严整,产生了巨大的对比,让他有些无所适从,险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然而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点喜欢上这里的风土人情了。
“是因为那个疯疯癫癫的丫头么。”他这样想,“最好不要。”
他见惯了京城中的大家闺秀、世家小姐,无不锦衣华服、彬彬有礼,何曾见过这样张牙舞爪粗俗调皮的小魔王?
那少女虽然活泼粗鲁,但胜在明朗阳光,一身粗布衣衫,虽然打了补丁,褪色发白,却干干净净,整齐得体。
这女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好奇战胜了理智,所以他才会不顾去衙门报到的时间,反而一路跟了过来。
郭青在破庙中翻找着什么,不一会,便从杂乱的稻草堆中,找到了一个粗布包。她笑着自言自语:“真是准!没白费我昨天试了好久。”
沈傲风见她掂了掂包裹,似乎很满意,然后打开来数了数,果然是一包银子。
他暗自思忖:“想来这银子便是从赌场处偷来的赌资了。但奇怪了,赌场一般守卫森严,她又是怎么将这银子带出来的?”
他一贯沉迷案件破解,突然解谜心性上身,不由得观察起破庙来。
这破庙与一般破败的场所无异:残破的神像、沾满灰尘的设施、密集的蛛网、散落一地的草席。墙角处横着一个陶制罐子,屋檐上的瓦片少了几块,透着光。
“她到底是怎么把银子带出来的呢?”沈傲风百思不得其解,心想:“不如一会儿有机会问问她。”
想到此处,他意识到又将与她说话,竟心中暗自欢喜,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时候,郭青已经走出破庙。他赶紧跟了上去。
少女又来到了四方街,在街上悠闲地逛着,一会看看地摊上的瓷器,一会又摆弄摊位上的首饰。路过糖葫芦摊子的时候,店主笑嘻嘻地给了她一串糖葫芦,摆摆手,没要她的钱。
沈傲风发现这街上的人都对这女孩喜欢得很,不禁哑然失笑:“这哪里是小霸王?明明是街宠。”
郭青蹦蹦跳跳地跟几乎每一个摊主都嘻哈笑着聊了天,然后便抱着满怀的战利品——一大堆好吃的,心满意足地向街尾的一间小四合院走去。
趁四下无人,沈傲风窜上四合院的屋顶。然后他惊奇地发现,那院子里有许多正在玩耍的小孩,旁边还坐着一位年逾六十的老太。
“李奶奶,我来啦——”郭青还没进门,那爽朗的声音已经冲了进来。
“青儿,是你么?”老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想到门口去迎接她,但被小跑进来的郭青抢先扶住。
“奶奶,您别起身了,我这不是进来了嘛。”她扶着李奶奶慢慢坐下,从怀中掏出那个装了银子的布包,随手放在桌上,“孙大叔呢?”
“去东边集市买菜了。”
郭青点点头,指了指桌上的布包,说:“我拿了些补贴过来,您记得交给孙大叔,别舍不得花,多买点肉,这些孩子都长身体呢。”
李奶奶看了看桌上的布包,一脸担忧:“青儿,上次你就拿回来那么多东西,这次又……”
她叹了口气:“你一个女孩子,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才得到这些的啊……”她有些说不下去。
“没事的。”郭青轻松地笑着,握住了奶奶的手,“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要不是您和孙大叔捡到了我,我早就死了。”
“我不想你受委屈啊,孩子。”
“什么啊。”郭青笑道,“您想多了。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时候院子里的小孩子围了过来。“青姐姐——”孩子们稚气地叫着,用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她。郭青笑着拿出刚才买的小吃零食,说:“看我带什么来了?”
孩子们簇拥着他们的青姐姐,欢呼了起来。
沈傲风蹲在屋顶上,看着郭青笑嘻嘻地把吃食分给孩子们,然后陪着他们玩了起来。他的内心突然一片柔软,想:“我错怪她了。”
原来所谓“拿坏人的钱做好事”,竟然是这种做法。要是真严论起来,未经官府允许私设赌场,已是大罪,那发难的胖子倒也不敢因为此事报官。
如此说来,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也不是不好。
他又想到:“原来这丫头出身于此,是个没爹没妈的可怜孩子,也难怪她像是没读过书的样子。”
想到这时,他的心中不禁又多了几分怜爱,看着郭青在夕阳下陪着孩子们笑闹的侧脸,都觉得格外好看。
快到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郭青与李奶奶和孩子们道了别,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院子。沈傲风正为此前误解了她而感到歉意,心想:“不如此时叫住她,向她道个歉吧。”
他正想跃下房顶,却突然听见一阵嘈杂喧哗的声音,向着那声音的方向一看,不由得惊住了。
一队官差气势汹汹地列队跑来,带头的官一声令下,几个男人已经将郭青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个厉声问道:“你可是郭青?”
郭青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啊,找我什么事?”
那领队人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大声命令道:“给我带走!”
几个官差立刻上前抓住郭青,拖着她就往县衙的方向走,全然不顾郭青大喊:“喂,你们干什么!放手啊!”
沈傲风心中一急,就想飞身下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轻功起势了却又停住。
他思忖:“此时我尚未报到,这帮官差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我下去询问,他们也未必会理我。”
他知道按照程序,郭青今晚必定会被关押在衙门大牢,明天一早才会进行第一次提审,便决定立刻赶往衙门报到,这样也许还能再提审之前,有机会做些什么。
到了衙门时,如他想象中一样,县令刘如水对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客气得有些过了头。
“沈大人莅临小县,实在是我们的福分,望大人不吝赐教,多多指导公务。”刘县令一脸谄笑。
沈傲风叹了口气。他奉朝廷第一人命令而来,这里的官员早就听到风声,认为他是下来镀金视察的京官,当然要好好巴结,等回了京去,要是能在朝廷里说上几句话,那就是再好不过的机遇。
可惜这刘县令不知沈傲风平生最恨官场应酬,要不然他也不会执意拂了父亲的安排,不去做官,反而非要去做捕快。
不过既然来了,他也至少得将表面功夫做好,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做出一副亲切的模样。
简单寒暄过后,沈傲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咱们这西凉城中最近有什么新案子么?”
刘县令笑道:“西凉城民风淳朴,百姓虽不富裕,但衣食住行大多自给自足,倒也无人生事端。”
他见沈傲风一脸不相信,便又补充道:“当然那群守城军爷倒也并不总是安分……不过高将军还是有办法约束他们的,所以我们也不好插手。沈大人,这些都是小事,下属会处理好的。”
沈傲风哭笑不得,这不是他想要的信息。他说:“刘大人,叫我小沈就好。”
他顿了顿,决定直接问出来:“我刚看到你的官差抓了一个女孩子,是因为什么事?”
刘县令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表情也不自然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答道:“这件事只是一般的刑事案件,思路很清晰,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烦心。”
他看沈傲风挑起眉毛,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就只好继续说下去:“是城南富商陈启定报案,说家中财物被盗,正是四方街的小混混郭青所为。”
“他怎么知道是郭青?”
“因为他有证据——他的一个仆人在郭青身上发现了丢失的财物。”
原来如此。沈傲风心想:“果然这丫头贼性不改,早就开始小偷小摸了。只怕偷来的东西也都接济了那些被收留的孤儿。”
他又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丫头聪明伶俐,样貌又好,可惜没受过什么教育,走上了歪路。”
他皱着眉头,摸着下颌,暗忖:“如果能追回偷去的钱物,也许能劝说那陈富商放弃报案,再与这刘县令商量商量,定能免她牢狱之灾。”
刘县令看沈傲风脸色不断变化,一会悲伤,一会惋惜,一会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主意一样,明亮快活了起来,心中疑惑,便大气都不敢出。
沈傲风此时正想着,要去狱中看看郭青,问问她那些财物散落去了哪里,若是能找到追回,就能了却这件案子。但是一瞬间,有个不起眼的细节突然让他浑身都僵了。
“刘县令,”他焦急地问:“方才你为何说是刑事案件?”
刘县令诚惶诚恐:“刚才下官还没有说完,那女子郭青在陈府不仅犯了偷盗,还有另一件严重的案子。”
“是什么?”
刘县令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府中的宾客,在那被偷盗的房间里被人闷杀,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