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刘县令的话,沈傲风大惊。
若是一般偷盗案件也就算了,往往追回赃物、赔偿钱财就能平事;然而此时却牵涉了杀人命案,不是他一个小小京官能凭关系糊弄过去的。
但他仍然对事情的真相颇有疑虑:郭青虽然行为粗鲁,一身痞气,却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反而心地纯良,只是不通礼法罢了,又怎么可能狠下心来杀人呢?
他回忆今日初见郭青的模样,那丫头嘻嘻哈哈,浑身上下都是发自内心的阳光快乐,全然不像犯下命案的样子。
此中必有隐情,他想着,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事情的真相查出来。
表面上,他对着刘县令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貌似随意地问:“哦?那现在有什么线索么?”
刘县令答道:“目前来看,郭青犯下盗窃案子有人证物证,应该是确凿无疑。杀人案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与盗窃案并发,郭青自然是最大嫌疑人。具体如何,还要等下官审理之后才知。”
他见沈傲风想说什么,便立刻又说:“沈大人刚刚来到小县,舟车劳顿,下官已经安排了食宿。”转头对旁边的官差说:“去,带沈大人去住宿处歇息。”
沈傲风见他如此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便只好微笑着拱手道:“有劳大人了。”
他被安排住在距离县衙不远的一处民宅,虽然不如京城的家宽敞,但也还算舒服。刘县令派了个小厮服侍他,但他找了个借口,打发他走了。
师爷陪他吃了顿晚饭,等人走光了,丫环仆人也下去了,他便想:“好,是时候了。”
沈傲风早已打定主意,要趁着还未提审,去大牢看看郭青,问她事情原委。
凭着多年办案的直觉,他感到这案子必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呆坐在屋中想来想去是没用的,唯有探访相关人等,现场勘查物证,才有可能找到突破口,最终破案。
他拿出白天用过的腰牌,心想:“虽然讨厌凭借父亲的权势,但关键时刻,仍然是这东西最管用。”
那腰牌是纯金的,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捕”字,右下角有皇帝的副印,表明了他是御封的名捕。
只是可惜,这腰牌不是他自己赢得的,却是父亲向皇帝求来的,为了保证他在旅途中的安全。
到了县衙大牢,沈傲风果然凭着这腰牌顺利通过了门口守卫的狱卒。
“我是来查探陈启定家中盗窃杀人案的。”他板着脸说。
大多数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皇帝的正印和副印,当然也知道这腰牌的分量。守卫狱卒连忙点头哈腰地让他进去了。
沈傲风走过布满了衣衫褴褛囚犯的男囚区,来到了位于大牢深处的女囚区。这里没什么犯人,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稻草堆上的郭青,不禁摇摇头,笑出了声。
她的位置倒蛮好,刚好位于唯一的天窗附近。夜晚的月光透过天窗照下来,倾泻在她的脸上,笼罩出一片柔和的光芒。
这丫头看起来怡然自得,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嘴里还叼着一根稻草,微微眯着双眼,倒似在度假般,而不是深陷牢中,前途未卜。
“傻丫头,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他想着,转过头,对身边跟过来的狱卒说:“你出去吧,我有话要问犯人。”
狱卒一脸为难:“大人,这……不合规矩吧?”
沈傲风眼睛一瞪,装作不耐烦地说:“废什么话,滚!”
狱卒乖乖地走了。
他见人已经不见影了,便走到郭青的牢房前,隔着栏杆,轻声道:“青青姑娘。”
郭青睁开眼睛,看见是他,便惊喜地叫道:“小少爷,是你呀!”但随即意识到自己过于热情了,便抿了抿嘴,让自己表情矜持起来,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自有办法。”沈傲风笑道。他看这丫头心性单纯,一点没意识到危险,既无奈又疼惜,便正色问道:“你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案子吗?”
郭青一愣,然后便意识到他已经知道了她被抓的缘由,脸色有些暗淡下来,显出了些羞愧。
她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说:“陈启定作恶多端,那天我亲眼看见他强抢西街的周姐姐哎!我不过就想教训他一下嘛,谁知道他那么抠,我就拿了那么一点点东西,他就要置我于死地。”但眼神没那么坚定了,有些躲闪。
“你知不知道,这件案子有多大?”沈傲风严肃地说。
“能有多大啊?”郭青依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很无所谓地说:“不就是偷了些小玩意嘛,大不了,我全都还给他就是了。”
“哪里是偷东西这么简单。”沈傲风苦笑道,“你可知,那被盗的房间中,还有一个死人?”
“死人?!”郭青一脸震惊,“怎么会有死人?我进入那个屋子的时候,根本一个人都没有啊!”
“人不是你杀的?”
“说什么鬼话!”郭青很生气,“我郭青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做过的事,一定会认。”
她一脸倔强,直直地盯住沈傲风,道:“他们认为是我杀的,是不是?”
沈傲风看她一脸真挚,不像说了假话,心中便已经相信了她,便说:“他们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
郭青看着他,又问:“那你呢?你相信我吗?”
沈傲风立刻回答:“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他这句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惊讶。身为一个捕快,在面对案件还没有拿到任何实物证据时,却已经预设了眼前这人无辜的推论,实在不合常理。
但郭青却目光一柔,轻声道:“谢谢你。”眼神中满是感动。
沈傲风一时间有些不自在。这太不专业了。他这样想,因为自己的感情第一次战胜了理智而有些惊慌。他告诉自己,光他自己相信是没用的,要想把这姑娘救出来,就必须找些确凿的证据。
无论如何,听听嫌疑人这一方的陈述总没有错,他便静下心来,强迫自己板起脸来,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你说说事情是怎么回事吧。”
郭青看了他两秒钟,似乎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一点情绪。然后她移开了眼睛,开始讲述发生了的事情。
原来那日郭青见陈府人在街上大摇大摆强抢民女,却无人敢阻拦,路过的官差也不过是一笑置之,心中气愤不已。
她根本不会什么功夫,不过是从小在街上厮混练出来的胡乱几招,不可能正面强出头,便决定潜入府中,偷点好东西,以示报复。
于是在当夜三更之后,她偷偷进入了陈府。她身形瘦小,竟然可以直接从狗洞里钻过去。进去了之后,便摸黑进入了一间无人居住的厢房。那房中床铺桌椅一应俱全,看起来应该是个客房,然而空地上却摆满了柜子和箱子,倒像是储藏间一样。
她四处翻找,看见这位陈富商着实藏了不少宝物,真是光彩夺目,让她大开眼界,不由得在心里骂:“这陈启定勾结官府,掠夺民脂民膏,竟是这么富裕!却未曾做过好事,反而仗势欺人,可恨,可恨!”
她打定主意要顺些东西走,但又拿不动大件,便挑选了几件看着喜欢的小物,揣在兜里带出了陈府。
这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她本以为没留下任何踪迹,也没拿走什么值钱东西,大概不至于生事端,没想到今天却被官差抓了个正着。
沈傲风听到这里,突然想到,白天见到这丫头时,她虽然一身粗布衣衫,脖子上却带了个猫形玉佩,看起来挺华贵,显然与她的身份不符。
他问道:“你身上的玉佩,是不是就是从陈府……拿的?”他想说“偷”,但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便改成了“拿”。
郭青睁大了眼睛:“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她烦恼地揉揉头,说:“别提了,他们刚抓住我的时候,就把那块玉佩拿走了。”
然后她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们看见了那玉佩,就知道我是从陈府偷的了。”
但是她又疑惑起来:“这玉佩我也没跟别人说,怎么官差就知道了呢?”
“定然是有人向陈启定告密。”沈傲风若有所思,“搞不好就是今天想找你麻烦的那个大胖子。”
郭青恍然大悟,愤愤不平地说:“没错,肯定是他!今天在撕扯的过程中,他必然是看到我脖子上的玉佩了。”
比起郭青的愤怒,沈傲风却尤其冷静。他开始思考事情的真相。按照郭青的说法,她确实偷了东西,却没看见房间里有人,更不要说杀人了。
那么问题来了,陈启定家中的所谓“宾客”,究竟是谁杀的?为什么刘县令这么笃定,一个瘦瘦小小的弱女子,能徒手杀死一个成年人呢?
他想起了什么,便问郭青:“你偷了什么东西,又放在哪里了?”
郭青作思索状,掰着手指说:“一件玉佩,一对耳坠,一个金杯。”
她又想了想,补充道:“对了,还有一个奇形怪状的令牌,我看花纹挺好看,就也拿着了。”
沈傲风心里一动。前面三个都是寻常物件,也许不足为奇,但是最后一件却很有意思。一个令牌而已,价值必定不高,但也许有别的重要功用。
陈府如此紧张,会不会是因为这令牌?
“这些物件在哪里?”沈傲风问。
“玉佩在我身上,被他们搜走了;耳坠给了李奶奶,金杯给了孙大叔。至于令牌——”她想了想,说:“我给小六子玩了。”
“小六子是四合院里的孩子?”
“是啊。”郭青答道,随即感觉有点不对:“等等,你怎么知道四合院的事?”
沈傲风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道怎么解释,突然想到之前的疑问,赶紧把话岔开:“对了,你是怎么从把守森严的赌场里把钱弄走的?”
郭青果然忘记了之前的事,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告诉你……”她故作神秘地在沈傲风耳边说了几句话。
沈傲风笑了:“原来你……”
这话还没说完,牢房里突然涌进来一队官差,气势汹汹地喊道:“提犯人郭青!”
沈傲风大惊,官府惯例提审时间在白天,此时还是深夜,怎么会有人要在这个时候提郭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