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梦。
幻雪之境,雪飘千里。
自从上次从沧墨手中赢了那院子,浮幽一直心怀愧疚,想了许久,便给这座宫殿取名墨宫,此宫是他所造,算是一些尊重吧。
大梦初醒,一晃又是几百年,浮幽从墨宫里走出来,忽见幻雪之境西边也开满了幽蓝幽蓝的灵幽花,于是勾唇一笑,向浮宫飞去。
浮幽落在浮宫前面,这沧墨也真是个会收拾的人,短短时间将荒芜的西边弄得这般精致。只不过,除了浮宫这个名字,其余什么都换了。
花树下,浮幽静静立着,沧墨从里面走出来。
不管过多久,他的模样丝毫未变,却越发清晰。
“沧墨,别来无恙。”
沧墨淡笑,在石桌前坐下,拂袖间,酒壶杯盏顿现,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浮幽坐下饮上几杯。
浮幽坐在他对面,拿起玉杯轻轻摇晃,黯然道:“这偌大的幻雪之境虽说是难得的仙灵之地,可除了你我,便只有茫茫冰雪作伴,甚是寂寞单调!”
沧墨眸光一闪,却也没说什么。
浮幽轻轻喝了一口清酒,这沧墨性子太过清冷,所有心思都不表于形色言语,她自是捉摸不透,若不是相识已久,恐怕也不会这样举杯同饮。
正在这时,沧墨好像察觉到什么,看向不远处的那一树灵幽花,眉头轻皱,眼神复杂。
“怎么了?”浮幽奇怪问道。
“没什么。”沧墨摇摇头,眼中有一丝不解,仍时不时地看向那一树灵幽花,想到什么,可又瞬间否定了。
而此刻,灵幽树下,正站着冷月飒。她知道他们都看不到她,可为什么沧墨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而浮幽却毫无察觉?
沧墨不爱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浮幽想起一事,便开口道:“前些日子,我用思若镜看了凡间一则有趣的段子,颇为感慨。”
“是吗?说来听听。”
浮幽边理理自己红衣边说道:“虽说有趣,难免也有些俗气,都是些痴男怨女的戏码,一女子是大户人家小姐,长得很是可爱,那男子原是贫家书生,因为一场庙会,二人看对了眼,女子为了能和他在一起,不惜与家族反目,送去钱财助男子金榜题名,后来二人如愿以偿,喜结连理。女子心善,从奴隶市上收养了一个姑娘做丫鬟,如姐如母的照顾她,可惜,这姑娘心太狠了些,私下与那男子勾搭在一起,被女子撞见,女子一气之下离去了。”
沧墨沉吟片刻,“后来呢?”
“那男子未来寻,女子心灰意冷,跳崖自尽了。”
“你可有救她?”
“救她作甚?男子薄情,她活着也是受尽嘲笑,半生凄凉,倒不如早早离开了些好,况且,我察看些许,她这辈子行善积了不少阴德,转世轮回也是好事,来世自然活得好些。”
沧墨没有作答。
浮幽继续无奈说着,“那女子跳崖前折断了一支红豆簪,甚是好看。只不过那女子跳崖那段也着实奇怪,我原本以为她会闭上眼一跳到底的,可是她半途竟转过身睁开眼来,我想定是怕死。”
“她若是怕死便不会跳了,人往往只有在生死之际才能真正看清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那女子未与男子说清楚就寻了短见,定是后悔了,你该救她的。”
“是吗?”浮幽不由得怀疑。
“其实跳崖寻短见也是有一番学问的,面朝下,闭眼张臂,那是一种心死和淡然;头上或头下,竖着跳,那是一种失望和决绝;面朝上,凝望而下,那是一种不舍和牵挂,你可知?”沧墨深深地看着她。
浮幽眉头微凝,这番学问太过绕人,她还真不懂。
沧墨继续说道:“凡人最信任的就是自己眼睛,而这是一个弱点,那红豆代表着相思之意,男子既然送了她红豆簪,自然是下定决心用一生去守护她,此等深情可不会那般容易忘却。”
这一番说辞,很是有理,浮幽不再作答,静静地想着,不知何时,沧墨拿出了长琴,轻轻弹奏起来。
今日的琴声,极为委婉缠绵,却不知为何,浮幽听得胸口有些闷。
她走了,寂静的灵幽花林,落花飘飞,响起一声轻叹。
幻雪之境,雪飘千年,银装素裹。
之后的一段时间,浮幽几乎每日都会来找沧墨,要么吟诗作对,弹琴对弈,饮酒品茶。
一日,幽蓝的灵幽树下,浮幽沧墨对坐着,手里拿着玉杯。
“今日这酒颇有不同。”浮幽笑道。
“今日这酒有些烈了,不可多饮。”沧墨深眼看她,叮嘱道。
浮幽没有听,任情地喝着,眺望远方,忽然觉得这亘古不变的冰雪有些腻人了。
“沧墨,都说红尘纷扰多姿,如梦如幻,你可有想过去尘世走上一遭?”
“尘世复杂,变数太多,如若想去,得经轮回之苦,忘却前尘,受了这番苦又回到原点,辗转波折,着实无趣。”
浮幽并无答话,虽说提到了六界红尘,可心底对那六界其实并无兴趣,红尘多羁绊,哪有这幻雪之境清静随意?然而这清静究竟少了什么,她自己也想不清楚,反正就觉得缺了什么似的。
过了许久,沧墨开口道:“你那日说的段子,我也去看了,那男子并未辜负那女子,一切只不过是那丫鬟的阴谋罢了。”
浮幽拿杯的动作一顿,眼中神色不明,然后异常平静地喝着酒,淡淡道:“你是说……我误判了男子对女子的感情,害她丢了性命?”
沧墨抬起头,“她丢了性命是命有所属,并非你的过错,归根结底是那女子的不相信,男子对女子也了解甚少,才造成了悲剧,只不过后来,那男子得知女子跳了悬崖,悲痛欲绝,后悔万分,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成就了一番佳话,倒也不错。”
浮幽一愣,心中微动,凝眉道:“依你所言,那男子也并非忘恩负义之徒,那你怎么不救他,这样岂不是你也害了一条性命?”
“救他做什么,救了一次便有第二次,他将那女子看作自己的所有,丢了自己的信仰和希望,从此他的生命就好比黑夜再无半点光芒,心若是死了,人活着也是徒伤悲,倒不如与心爱之人同去。”沧墨定定地凝视着她,“况且,那男子在三生石前拿自己的三生作为交换,祈求来世赎罪,与那女子再续前缘,这样也好。”
浮幽颇为不解,“拿自己的三生换那一世,值得吗?”
本是随口一问,哪知沧墨却极为认真回答:“情这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外人看来,三生换一世确实荒谬,但我想若是要那男子用永生永世去换一世,他也定不会犹豫的。”
浮幽不再说话,心中沉思,在她眼里,拿那永生永世去换一世是不值得的,不公平的,若是真的非她不可,何不相信执念,相信缘分,有了前世的亏欠,来世也定有一番纠缠,若是来世真的毫无瓜葛陌路不归,那就打翻了轮回边上的那一碗忘忧散,寻它个生生世世,也总比只有一世的短暂强。
说是女子对男子的不信任,其实,用三生换一世,何尝不是男子对自己的不信任?可惜,这些话,浮幽未对沧墨说出,也许正是他们不同的信念,才造就了几世的遗憾。
一杯接着一杯,渐渐的,浮幽喝醉了,摇摇晃晃走到沧墨身旁,放下手中玉杯,摸摸他的雪色长发,拍拍他的肩膀,而沧墨神色有些不自然,却依旧不动,任她胡意乱为。
浮幽紫眼朦胧,抬头便是这无边的幻雪之境,忍不住道:“这偌大的幻雪之境……除了你外,便只剩茫茫冰雪作伴,甚是寂寞啊!寂寞……”
一听这番醉话,沧墨勾唇一笑,霎时,天地黯然失色。
浮幽看得有些呆了,她知道沧墨好看,可这笑起来更好看,突然,浮幽胸口如针扎一般,有些不适,她连忙别开眼,看着面前的冰雪,才好了许多,缓缓舒了口气,醉声道:“如此美景,待我舞剑一曲!”
说完,浮幽手中便化出一把长剑,作势起剑一舞。
浮幽大醉,沧墨阻拦不得,只得站在一旁。
浮幽虽醉,步伐虚浮,却丝毫不减剑气凌厉之色,反而越发优雅轻盈,一人一剑,万千冰雪为陪衬,剑气凌人,墨发紫眸,魅惑人心。
时间仿佛停滞,沧墨凝视灵幽花林之中那一步步生莲的血红身影,目光幽深。
这世间,有一种情,心中暗流涌动,外表却静若远山。
时间仿佛静止,哪怕时过千年万年,轮回生生世世,忘却的,犹记的,终敌不过灵幽花下那一抹翩若惊鸿影。
舞着舞着,浮幽便躺在一颗灵幽花树上,睡了过去,那酒着实烈了些。
沧墨无奈将浮幽从树上打横抱下来,然后进了浮宫,将她躺放在冰床上。
他抬手,细细描摹着她的轮廓,仿佛要将她永远记在心底最深处,眼中一片深情。
看着眼前熟睡的她,沧墨微微叹息道:“你这般看不懂世间情爱,叫我如何是好?”
冷月飒静静地站在他们旁边,看着沧墨,她不由得想起沧郢,从小,师父就教会她告诉她许多东西,却唯独没有告诉她世间情爱是何物,她记得自己也问过沧郢。
可沧郢对她说:“情爱是何物,你不需知晓清楚,你只需时时刻刻想着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