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数年,浮幽是极少去找沧墨的,而更多的是沧墨来找她,理由自然颇多,或弹琴、或作画、或下棋、或谈段子……
每每相见,冰玖自然在身旁,他看沧墨,沧墨看他,二人从来没有好脸色,也没说什么话,极少的几句也是带刺相向。
一日,墨宫内。
冰玖正为浮幽挽发,注视面前的她,冰玖忘了手中的动作,她一袭红衣,耀眼灼目,如火焰般,好不真实。
“幽幽,为何你一直穿着红衣?是极为喜欢红色吗?”
“并无多大的喜欢,只觉得明亮些罢了,怎么?不好看?”
冰玖摇摇头,温柔一笑道:“幽幽说的哪里话,幽幽穿什么都好看,只是玖玖总觉得缺了什么,或许幽幽更适合穿黑色。”
“为何这般说?”
“不知道,只是觉得红色太张扬明艳了些,幽幽穿黑色或许更沉潋。”
沉潋,这是一个帝王才拥有的东西,而在冰玖心里,浮幽就应该是这样的人,然而,他并不知道血莲双生之事,因为浮幽从未向他提起。
“那好,以后便穿黑色吧。”浮幽淡笑。
冰玖很开心,他的话,她还是听的,于是问浮幽道:“那幽幽认为玖玖该穿什么颜色好?”
浮幽思索片刻,回答道:“黄色。”
“黄色?”冰玖疑惑凝眉,“为什么是黄色?”
浮幽淡笑不语,冰玖几番追问她也不作答,然后就换上了黄色的衣衫。
“幽幽,玖玖可否问一件事?”
浮幽喝着茶,微微颔首。
“为何幽幽住的地方叫墨宫,而墨尊住的地方却唤浮宫?”
浮幽微微一愣,一时间想起了许多往事,时过境迁,感慨万千。
于是,她便给冰玖粗略提了提过去。血莲双生,一千年毁天灭地的大战,灵幽花下不伦不类的赌约,还有那则千篇一律的凡间段子,三天三夜的对弈,畅所欲言的高歌对饮……当然还有雪妖初雪,那把折扇,墨宫前的坦白,最后便是一万年的沉睡。
不知不觉,浮幽发现自己与沧墨竟有这般多的过往,心中很是茫然,然而喉咙处的腥甜却时刻提醒着她,那一千年的大战是该有的,而不该有的便是之后数万年的相处……
冰玖眉眼带笑,听得十分认真,然而心却有些失落,他不曾想在他之前浮幽与沧墨已经相识数万年,那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依浮幽的话,沧墨是极爱极爱初雪的,可为何幻雪之境没有初雪的影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万年前,那把折扇的故事真的是那般吗?
凭着自己的感觉,冰玖肯定沧墨对浮幽不一般,而浮幽对沧墨亦是如此。
灵幽花林,幽蓝幽蓝的一片,倒映在雪地上。
落花间,传来刀剑相碰的清脆之声,紧接着就是两个一黑一白的绝世身影。
剑气凌厉,变幻莫测。
浮幽眼中毫无波澜,手拿长剑,一袭黑衣衬托地越发冷冽,而沧墨则多了一份云淡风轻。
不远处,站着冰玖,他紧紧盯着二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沧墨将浮幽伤了,虽然他知道沧墨是不会伤害浮幽的。
这场比试,是浮幽提的,她知道,终有一天,他们会再次刀剑相向,一决生死。
可是,在那之前,她想与他赌一赌。
神与神的较量,不留余地。
朵朵灵幽花坠落枝头,躺在柔软的雪地上,蓝莹莹的一片,极为好看,然而,不一会儿便化为雪水,消失不见。
过了许久,这场比试结束了。
它的始与终均是浮幽掌控,有些不公平,可沧墨也没有多说什么。
面前的她,倾世容颜,动人心魄的紫眸,黑色玄衣恰到好处的添上了一抹邪魅,无可挑剔。
可是,沧墨不喜欢她这一身的玄衣,太过孤独,那仿佛是一个警示,告诉他们之间隔得好远好远。
浮幽面无表情,双眸平静,像一个深潭,永远看不到底。
她知道,她输了。
从她爱上他的那刻起,她就输了,输的一塌糊涂。
与他刀剑相向,她做的很勉强,伤他,取他性命,她亦办不到。
不管是现在,还是难以预测的今后。
一万年的沉睡,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笑话。
“玖玖,我累了,回去吧。”浮幽抬起手,冰玖意会,扶着她。
“站住!”沧墨冰冷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冰玖看向浮幽,她依旧面无表情。
“你做出的这许许,置我于何地!”沧墨怒了,他知道她无意,也知道爱上她是需吃苦头的,可是,他的爱,也容不得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
浮幽冷笑一声,“墨尊这话好无道理,你我皆知,血莲双生,有违天理,既然如此,又何必徒增纠缠。”
冰玖扶着浮幽走了,留下沧墨一人,可惜他没有察觉,浮幽身体几乎所有的重量都承担在了冰玖身上。
沧墨苦笑,深邃的双眸渐渐失去神采,不必徒增纠缠,这真是你想要的么?
冷月飒知道,他们之间终是错过了,浮幽的话不是说给沧墨的,而是说给她自己的。一万年的沉睡,什么也没改变,浮幽无奈,沧墨伤情,今日的比试又算什么?
墨宫。
刚踏入寝殿,浮幽再也忍不住一大口鲜血喷出来,刺眼的血红四溅,活像一朵朵轮回河畔盛开的曼珠沙华。
冰玖吓坏了,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浮幽,一时不知所措。
“幽幽,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墨尊伤了你?”
浮幽嘴角带着凄凉的笑,轻轻摇头,依旧看着地上的血滩,脸色越发苍白。
曼珠沙华,也叫引灵花,是六界中魔界的圣花,象征着死亡和罪恶。
她的心头血竟开出引灵花,这何尝不是一种征兆和警告?
浮幽身上的灵力快速消散,冰玖睁大双眼,满是惊恐,却又不知所措,想用自己的手去挽回什么,却什么也做不到。
浮幽坐在冰床上,木讷看着远方,轻声道:“玖玖,你知道吗,血莲上神,不老不死,无所不能,生来尊贵,可是唯独那命劫是万万触碰不得的,那是毁灭自身的唯一弱点,也是血莲上神需要遵循的唯一禁止。”
“幽幽,你的命劫是什么?”冰玖声音微颤。
浮幽双目无神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断情绝爱,生生世世,尝不得情滋味。”
她的话,仿佛在警告玖玖,也像在警告她自己。
冰玖脸色煞白,泪水夺眶而出。
他明白了,他终于一切都明白了。
浮幽一直爱沧墨,爱了这么多年,依旧默默承受着命劫之苦。
之后,浮幽重伤陷入死睡。
“幽幽,你这又是何苦?”
冰玖不知道陪了浮幽多久,一动不动,心灰意冷,早已麻木。
一日。
冰玖站在浮宫前,抬头看着这一座绝美的宫殿,呢喃道:“灵幽花、浮宫……为何种灵幽花?为何不改浮宫?难道你也对她情根深种?若你对她情根深种,那你对她的爱又有几分?可抵得过血莲双生的禁制?”
没有人回答冰玖的问题,可这千树万树不败不央的灵幽花或许就是最好的答案。
冷月飒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凄凉孤寂的身影,心中微疼。
冰玖一进浮宫,便见立于窗前的沧墨,无疑,他是这世上与浮幽最般配的人。
可是,对于眼前这个天神般的男子,冰玖既羡慕又不羡慕,他羡慕沧墨拥有浮幽独一无二的爱,可他又怜悯血莲双生,坎坎坷坷不得善果。早知如此艰辛,即便爱了,却只留下遗憾,牵痛生生世世。
可至少他们有生生世世。
此刻,沧墨手里正拿着一把红色折扇,冰玖猜想,这就是那把绘有红豆的折扇了。
可是,这把折扇沧墨不是早已赠给初雪了吗?为何还在他的手中,而初雪却不知所踪。
“你来做什么?”沧墨语气冰冷。
冰玖注视着沧墨好一会儿,问道:“墨尊,今日冰玖冒昧打扰,是有一事不明,希望墨尊告之。”
“说。”
“墨尊,冰玖想知道血莲上神可有一命劫?”
一听这话,沧墨目光一凌,她连这件事都告诉他了,看来这男的还真得她心!
见沧墨并不回答,冰玖继续问道:“墨尊可否告知命劫的解法?”
沧墨冷笑一声,“你想知道?”
“对!请墨尊告知,此恩冰玖一定铭记于心!”
“血莲上神是不该存在的,命劫也是解不了的,可之所以叫命劫,是因为它本是一个劫,只是与其他劫相比庞大了许多,但凡劫都是共通的,有因有果,只要应了,便就解了,而命劫的果却是无果。”
其实,沧墨的回答是有私心的,他想知道,眼前这个妖可以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冰玖心中苦笑,他本就猜到了,如今也确信了。
浮宫,灵幽花林,数几万年,沧墨心中一直藏着浮幽,然却默默无语,从不说出,看着沧墨的背影,冰玖追问:“同为血莲上神,那敢问墨尊,你的命劫又是什么?”
沧墨目光一凌,冷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他不作答,冰玖也不再发话,看着沧墨,他唇角微动,想要告知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浮宫。
墨宫,冰玖坐在浮幽身旁,一脸忧伤。
沉睡的浮幽,就如一雪山冰雪圣莲,绝美无比,祸国乱世。
冰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其实,他好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只有现在,他才可以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心满意足地将她抱在怀里。
“你知晓,我原本是冰玖神石,无任何思想,无任何情感,呆在这了无生气的幻雪之境已经数万年,无人过问,寂寞孤独,是你,赐予我血肉之躯,给了我希望和温暖,你是我的一切,在这偌大的幻雪之境,我只有你,我想要永远陪伴在你身边,可是我知道,你的心里没有我只有他,我好羡慕他,好羡慕!我以为,只要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即便为奴为仆,也知足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你的快乐才是我最大的期盼,只要你快乐起来,不管付出什么我都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冰玖一脸忧伤,眼中尽是不舍,他知道,若命劫不解,她便会永远活在爱慕沧墨的痛苦中,只要这命劫解了,而沧墨也爱她,她便能永远快乐了!
他的命,是她给的,为她而死,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