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翼从殷文恭的校长办公室出来,才感受到了自由流淌着的空气。她忍不住狠狠吸了几口,脑袋里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刚刚殷校长的谈话让她感到紧张和拘束,这位年轻的辅导员细细回想,忍不住皱了皱眉。
下午上班时,她接到殷校长秘书的电话,让她现在去殷校长办公室一趟。金翼敲门进去时,殷文恭正坐在沙发上喝茶。他气质儒雅,身材高大,略微发福,从他脸上隐约可见年轻时候的样子,宛如现在的殷其雷。
殷文恭见她进来了,连忙热情地招呼她坐下,也给她倒了一杯。
金翼礼貌地坐在下首,接过小茶杯喝了一口,果然是好茶,幽香醇厚,味道极浓。
“这是上品猴魁,俗话说泡饮猴魁,‘头泡香高,二泡味浓,三泡四泡幽香犹存’,这是二泡,味道正浓郁的时候。我有慢性咽炎,就时常泡这个喝。”
“早就听说校长您对茶道十分精通,我是不太懂的,但今天听您一介绍就感觉长见识了。”
金翼回答的十分恭敬,殷文恭笑笑,又给她倒了一杯。
“上次禽流感,有些学生被送去隔离了,你们诉讼法班上是不是也有好几个?”
金翼点点头,心中顿时明白殷文恭找她的来意,看来是来打听江子仲了。果然不出她所料,殷文恭直接切入了主题。
“你们班上被隔离的女生是不是有个叫江子仲?她的情况你清楚吗?说说看。”
金翼开始回忆江子仲的家庭背景。对其他学生她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太细致的,可对江子仲就不一样了。自从那天她抄录名单,得知江子仲和殷其雷交往密切后,回到办公室因为好奇八卦就去翻了翻江子仲的登记资料。谁都知道殷文恭对这位殷公子寄予厚望,对殷公子将来的另一半必然也需慎之又慎。
不过当翻看完江子仲的资料后,金翼连连摇头,觉得他们没戏。江子仲家境普通,来自桐州一个小县城,父母经营着一家小型超市,还有一个弟弟,很奇怪,只有姓名,叫江子恒,其他什么信息都没有。这样的背景和出生,身为法律书香世家的殷家是绝对看不上眼的。
金翼把知道的情况都细细说了一遍,殷文恭浓眉微皱,她审时度势,原本还想出于公正夸江子仲几句,但看到殷文恭的态度,这些话只好咽了下去,在心里暗暗为江子仲叹口气。谁都知道殷文恭的挑剔和苛刻,即使她认为爱情自由,无关家事,但是现实面前恐怕连她自己都会被自己这样单纯幼稚的想法批的体无完肤。
她和江子仲一样,小地方考到大城市,家境普通,没有背景没有后台,只是因为自身的优秀和机缘巧合,在残酷胶着的留校大战中,获得一席位置。刚开始工作时,她满腔热诚,但只不过两年不到的时间,她就从工作中得到许多之前从未领悟过的启示和教训。其中一条就是沉默是金,她当然不会当着上级领导的面为一个没什么关联的学生打抱不平,谁都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小金啊,你把江子仲的资料最好连同档案材料复印一份给我。你能说出江子仲这么多信息,看来有些话我就不明说了,这些小事也就到你这里知道就好。不过平时你也可以多注意自己班上的学生,学校嘛还是学习的地方,有什么事可以来告诉我。”
殷文恭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光从她的话中就能听出她事前也好奇过江子仲。金翼不觉背后有点出汗,她听出这话里的两层意思,一是不要宣扬,二是当他的眼线,监视江子仲的动向。金翼知道现在他正等着自己表态,当然这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情,殷文恭并没有让她站在明处充当棒打鸳鸯的打手。
可是如果再往下细想,眼线这层含义却又值得仔细推敲,今天只是一件小事的眼线,能有第一件就会有第二件。眼线就是心腹,心腹代表着站队啊!她工作这么久,一直都是一个小人物,留校也因为导师——刑法学教授姜涛的帮忙。她帮导师做过不少课题和项目,导师觉得留校以后她也能继续帮忙,就是一句话——有用,所以才帮了她这个忙。但姜涛教授并不在学校从事行政职务,那时候他拜托的是还身在副校长位置的单言碌帮忙。所以在她心目中,自己的导师和单校长交好,自己能留校也全凭借单校长,她自然对单校长充满感激。刚工作那会儿,每次在学校见到单校长,都从内心打招呼打的十分热忱,可是单校长也是象征性地点点头,并没有对她有太多不同,有些场合甚至对她是陌生的,她才清楚自己的留校是单校长和导师之间的交情,至于因为交情而得到好处的她,并不会真正被人记得和在意。
可是现在,殷校长突然找到她,还有点拉拢的意思。因为他儿子的事情说巧不巧的正好发生在她班上。她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站队这件事她一向慎重,一是原先她并不起眼,跟着自己的导师做做课题,也没人注意,所以她在这方面也没多大烦恼。顶多导师和单校长关系好,关系圈里的人也理所当然觉得她应该是单校长的人,可是金翼总是很巧妙地回避着,因为她并不是,所以她不希望别人误会自己高攀,反而带来麻烦。二是站队也是一个学校的政治,并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她总觉得有些事还是含糊点好,慎重总是没错的。她不希望自己被订上固定的标签,这样说不定会得罪更多的人。
但现实总是与理想有点距离,当你可以被人所用时,往往开始身不由己。殷校长是爱子心切,希望自己能帮他这个忙,能够找到她也算是对她的一种信任,能得到校长的信任也不是什么坏事吧。想到这里,金翼多少有些安慰,那些深层次的想法先往一边放放吧,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当然说话还是要注意艺术和分寸的,模棱两可不点破才是最大的智慧。
“殷校长您放心,把工作做好才是我最关心的事,管理学生也是辅导员最本职的工作。”
殷文恭笑着点点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有前途啊,学校马上又要开始评选助教了,现在不像以前,说要工作年限长点,资历老点,现在就看实力,像你这样的人才大有希望啊!”
殷文恭又打出一张牌,助教评选,这的确是如金翼这样的辅导员最想走的道路。评上了助教,就等于向高校授课老师队伍迈步前进了,以后的发展也会更加顺畅。只是金翼从前没想过助教评选可以这么快就被摆上台面,她的预想怎么也得过个几年,等导师有了博导资格读博的同时再考虑吧。可殷校长的这番说辞恩威并施,意思也很明显,好好干也许今年就有希望评上了,不好好干就是再工作10年也未必评的上。他手上的那一票说不定就是决定成败的关键票。
这句话表面和气夸奖,细细想来实则威胁的意味更甚。她本来和殷校长并没有多少交集,却在这次谈话中见识到了他的厉害。
“谢谢校长关心,我会努力工作,争取更大的进步。”
“是啊,你现在这个年纪也该是求上进的时候。你导师暂时还没有带博士生的资格,现在硕士想要助教再往上评还是有难度的。你也可以换个专业读读博士,早点读完了掉一桩事情。”
金翼一愣,殷文恭的意思是想收她读博士吗?要知道每年想跟着他读博士的人排队多都多的数不清。她只是本分地想等着自己导师哪天荣升博导后再去读个博士,可现在殷校长却主动提出那么一层意思,这至少可以让她以后在上升的道路顺畅很多。
“谢谢校长您的建议,对我来说真的醍醐灌顶,我确实也该好好规划一下,有不懂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指教。”
金翼的话暗示的恰到好处,她不能否认殷文恭抛出的这个橄榄枝令她心动不已。
殷文恭笑着看了看她,点点头。突然他话风一转,像是不经意间想起那样随口又问到:“陶臻臻在你们班怎么样?”
陶臻臻,又是一个敏感的人物,金翼心里打起鼓。
金翼听另一个辅导员闲聊时说过,陶臻臻很有背景,家里和学校领导都有关系。法理学的博士何远就曾受殷校长的嘱托帮她辅导过功课,原来都以为陶臻臻会成为何远的直系师妹,可不知为什么最后考到诉讼法却成了卫教授的学生。
“陶臻臻表现非常好,她特长优势很明显,英语也很棒,是我们班法律英语课的班助。在同学中间人缘不错。”
金翼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她省略了最近刚听说的她和同门许穆驰之间因为尹硕而争的不可开交的传言,校长怎么会想听这些。
“她有男朋友了吗?”
殷文恭这话刚问出口,金翼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失误,看来这位殷校长偏偏对这些八卦很感兴趣。可是这些八卦她本能觉得说出来校长未必喜欢听。
“不太清楚,好像没有。”
殷校长点了点头:“小金,我等等要去开个会,你把刚说的江子仲的资料等会弄好放我秘书那里就行了。”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金翼回过头仔细琢磨殷文恭为什么会问陶臻臻有没有男朋友,再联想到他调查江子仲的背景,灵光一现。没错,看来殷校长是想让这位陶小姐做儿媳妇。
可怜的江子仲!金翼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高高瘦瘦,脸上没什么血色的女孩,挺好一孩子。可她只是个辅导员,不是人家父母,操不了那个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