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穆驰走在月光灯光交织着的操场护栏边上，沉浸在失神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在意操场外围的栅栏边上，尹硕已经陪着走了一圈又一圈。月亮和围栏里的人正好呈着直线的距离，她就像是缓步走在画里一样，凝神而对周围一切熟视无睹。

尹硕在回来的路上收到杨婉兮的消息，先在校园外他们常去的地方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然后沿着校园一路找，直到在操场围栏外面看到熟悉的身影。他本想快速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半个月未见，甚是想念，可她是那样的心事满怀，一副对谁都熟视无睹的样子，他不知道冲上去怎么对她说。

听齐振麟说她一直没有回复消息，信号不好也没收到，他就起了“私心”。既然老天都那么阴差阳错不让她那么早知道，自己干脆“顺应天意”得了，也不差这几天。要是说出来她反对或者心里有想法，一个不好直接跑了回来，课题不但受影响，或许自己的决定也没那么顺利进行。也不差这几天，等她回来的那天，也早就木已成舟，他只要好好解释就行了。

可是现在，他徒然不安起来。近在眼前，有种不好交代的感觉。她的反应究竟会怎样，好像被包裹着一样，无法预期，而这一切的核心他其实很清楚。

于是他干脆隔着围栏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起来，顺便想想该怎么和她解释比较好。没想到她一直都没有发现，依旧旁若无人。

被人跟踪也毫无察觉。

尹硕惴惴不安，按照她思索的时间看，他该要解释很久。

就这么走着，直到她突然停了下来，但不是发现了他，尹硕看清，迎面而来的两个人是陶臻臻和尤斐。

许穆驰一直晃晃悠悠地走着，直到两个人站在她面前，她才猛然停下脚步。

尤斐好笑地问：“你回来了呀，在想什么呢都快撞上我们了，还没反应。”

许穆驰抱歉地随口说：“对不起啊，谁叫你两都穿着黑衣服，特别隐形。”

尤斐笑点低，即使她没打算开玩笑，也笑了起来。陶臻臻却很严肃，直直看着她，冷不防说：“穆驰，你知道我说话比较直。不管你和尹硕之间感情多好，耶鲁的项目尹硕也应该去报名。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也应该去报名，这才是对他的支持。这样算什么，peter一直不理解，他明明就是最有希望的，也一直在做他的思想工作，为什么你不劝劝他呢？”

“陶臻臻！”没等尤斐说话，尹硕已经一个健步冲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站定在他们面前，然而陶臻臻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陶臻臻和尤斐被突如其来的尹硕吓了一跳，只有许穆驰没有任何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陶臻臻被尹硕一吼，有些委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没有为难穆驰的意思。你知道peter也找我一直了解情况，他特别希望你能申报，而且明明我们英语社里你各方面都最符合......”

“我知道，”尹硕站定后语调也恢复了正常，“对不起，刚刚有点急。这件事是我自己决定的，她并不知道，而且申请也结束了，不用再说了。”

尤斐适时圆场：“臻臻并没有其他的意思。穆驰你别往心里去呦，其实她刚刚有在和我说这件事，好巧又遇到你，所以就忍不住说了。”然后又对尹硕说：“她就是这个脾气哟，你知道的。我们先走了。”

许穆驰和尹硕目送完突然出现又迅速消失的两个人，站在原地，相对而视。明明分别半月，却感到好久不见。

尹硕心中一紧，灯光照在她脸上，眼里分明就有泪花。是自己的错，让她受委屈了。

他想伸手替她擦眼泪，却被她挡了回去，然后直直看着他，声音有点冷：“你不先解释一下吗？”

尹硕的手在半空中收回，抚了抚额头，第一次有点手足无措：“对不起。”

“没有了？”

“不是故意想瞒你的，一切想等你回来再和你细说，没想到今天没能来接你。”

“等我回来再说的意义是什么？你分明就是存心瞒着我。即使在乡下调研，我回市里和你联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穆驰冷冷的语调变得激动，语气也不由得充满质问。

尹硕只得坦白：“因为我不想申请，所以等你回来说也是一样。什么叫为什么要这样做啊，谁规定这个项目我就必须要申请呢？”

“他们说这是姨奶奶带来的项目，或许你一早就知道了吧，你瞒我的时间更久。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知道，既然你这么理直气壮，那有什么可瞒我的？”

“为什么是姨奶奶带来的项目我就得申请？这是什么逻辑？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和打算吧。这个项目是不错，可是ｌｌｍ太过宽泛，我只想在经济法这块深造，所以感觉没意思。”

尹硕说了一个让自己不报名的理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面对她的质问，他特别害怕她误会，特别害怕这些理由撕开彼此曾经已经愈合的伤口。他不想远走高飞，他不想看她有了好的方向而为他踌躇摇摆，他不想为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未来带来又一次的不确定。可这所有加在一起竟然那么难以说出口。

“尹硕，麻烦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虚伪？这个项目的ｌｌｍ是可以转成ｊｄ的，你想要的研究领域他们都可以给你。你是因为我对不对？你没有理由不想去，但是考虑到我，觉得我许穆驰没这个能力去申请这个项目，所以你就像英雄一样向全世界昭告你不申请了，然后全世界都把我当成傻瓜，当成你成功路上的畔脚石吗？”

她生气的样子他不是没有见过，高考那一次完全把他隔绝出她的世界。

“畔脚石”、“傻瓜”这些字眼太过尖利，他一时情绪也涌了上来，可是这样只会火上浇油，于是他尽量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才开口：“对不起。我不想去申请，很大原因的确是因为你。这有什么错吗？还有什么叫绊脚石？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妄自菲薄？”

“那我是不是应该很感动？感动你为我做的这一切。可是你根本不够坦诚相对，你在害怕什么？害怕到要赌上你的前途吗？你去了美国又怎么样，我们就玩完了吗？你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信心，所以说在湖城那晚，你就没有继续，不想负责任是吗？”

尹硕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保持自己的情绪，她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她竟然提到湖城那晚是这样的原因，他不想负责任？她一并曲解，她的话她的表情都让他的火气也一下子上来了。

他难得提高了些声线：“许穆驰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对湖城那晚是那样看的吗？那我真是对不起。还有什么叫赌上前途，我不过凭着自己的意愿做这件事，难道我没有感情吗？难道我不申请这个项目就没前途了吗？”

许穆驰的眼泪直滴滴地落下，转身就要走。尹硕本能一把拉住她，语调瞬间软了下来：“对不起。”

“你永远都有道理。你可以凭着你自己的意愿做任何事情。可是你有把我当你女朋友吗？你在做这件事情时，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然后还应该非常满足于你的牺牲吗？可是我做不到，我并不想你做这些来成全我们的爱情。”

说完转身往操场出口走，撂下一句话：“别追过来，让我静静。”

尹硕刚想迈出的步子随着这句话定格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个背影越来越远，然后和夜混为一体。这是他们谈恋爱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他想好了要好好道歉，可是被她的话一刺激，自己竟然也忍不住和她大声了几句，明明是自己不对，还和她正儿八经的生气，义正言辞把她气哭。真他妈混蛋，尹硕在心里八爪挠心，爆了句粗口。

许穆驰一路小跑出操场，眼泪被风吹干，爆发的情绪也渐渐平复。尹硕不在时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反而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倒是和他一吵架一宣泄清醒了不少。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用心？可是这于她而言，就像天秤失去了平衡，这样的砝码落在她心上太重了，不能承受。

她想起了高考的模拟志愿填报，虽然她至今都不太清楚尹硕没有报考北方大学自己那部分因素究竟占了多少，但是和现在一样，所有人都认为以他的成绩报考北方大学一定没有问题，可他却出人意料，那会儿尚且还说的过去，雅政大专业排名第一，姨奶奶也是雅政大毕业的。可当自己和雅政大失之交臂时，她知道自己内心的痛苦不仅仅是源于高考的失利，还有一部分对自己的埋怨，也许没有她这样的因素，尹硕的选择可能更会偏向于北方大学。

现在的情形又那么似曾相识。因为她的存在，他这次铁了心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那自己还不是绊脚石吗？似乎他每一次出人意料的选择，都和她有关。

这么想着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刚刚说到湖城的事，她知道自己言不由衷，伤了他的心，说的不过是气话，可还是说了，爱情里最伤人的利器，就是明知道是气话也要逞一时之快说出口，说出之后就是两败俱伤。

许穆驰走到校园一角，往前就是姨奶奶的住处了。她擦了擦眼泪，看了看手表，脚步就不受控制地朝那边走去。今天是截止日期，既然是姨奶奶带来的项目，她一定有发言权，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但是或许可以为了尹硕争取一把？

她心里很乱，她不希望尹硕是因为这个原因放弃这个项目，所以如果还有机会，是不是可以去帮他争取一把？

许穆驰往姨奶奶去处的路上心情忐忑，她姨奶奶很早就会睡下，打扰她非常不礼貌，可现在她实在是觉得非去不可。

许穆驰轻轻敲着院子的门，没人应声，她又稍稍敲重了些，终于有脚步声走近。开门的是马阿姨，她一见许穆驰红红的眼睛，吃了一惊，连忙把她拉进来，关切地问：“哎呦，穆驰啊，你这是怎么了啊？怎么哭的眼睛都肿了？”

许穆驰顾不得解释：“马阿姨，我找姨奶奶有急事，她是不是睡了，您能不能帮我叫下她啊。没有急事，我也不敢那么晚来打扰她。”

马阿姨知道她平时很有分寸，这会儿一定是急事，连忙点点头：“舒教授一早就睡下了。你别哭了，我这就去叫她，你先走客厅等下，别在外面站着了，当心着凉。”

许穆驰感激地朝马阿姨笑笑，随她走到客厅。不一会儿，马阿姨出来说：“舒教授让你到她房间去。”

许穆驰踏进姨奶奶的卧房，房间没有开大灯，床头柜上的绿色青铜复古台灯散发着暖融融的光，一室明亮。姨奶奶披着衣服，戴着眼镜，坐在床上，看到她进来了，特别慈祥地招招手让她进来。

许穆驰立刻来到床边。舒黎知看到她红肿的眼睛，什么也没说，伸手示意她坐到床边，然后轻轻拍拍她的脸：“丫头，有什么委屈哭出来就好受了。来姨奶奶这里不需要藏着掖着。”

一句体贴的话就像是一句触发情感的开关，许穆驰鼻子一酸，眼泪再次潸然而下，她微微低头伏在被子上，让自己的眼泪默默倾泻完毕。舒黎知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过了一会儿许穆驰情感宣泄完毕，这才抬头，满脸泪痕说：“姨奶奶，我觉得特对不起尹硕。”

舒黎知摇摇头：“孩子，你的心情我理解，这件事你何谈对不起？”

许穆驰立刻又红了眼眶，带着迷茫恳求道：“姨奶奶，今天是申请项目的截止日期对不对？您能不能网开一面，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劝说尹硕，让他报名，今天晚上就把材料弄好，明天一定可以交的。我来找您，其实就是想求您这件事，要不我也不敢打扰您。”

舒黎知微微摇头，语气和蔼却坚决：“你知道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这是原则问题，今天中午已经截止了，没有谁可以网开一面。”

许穆驰原先一点点的期望也熄灭了，眼神涣散着黯淡下来。

“姨奶奶，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样的选择，心里很难过。感觉自己好像总是扯后腿的那个。”

舒黎知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缓缓开口：“穆驰，尹硕的方向由他自己掌握。你们两个感情好，他一定会考虑你的因素，这无可厚非。如果这件事一定要论对错，那也是他的错。他没有及时和你说，其实原因你自己也很清楚，可你知道后必定会反弹，结果就是现在更糟糕。所以你们啊都还是孩子，没那么成熟。”

谈到成熟，在她心中尹硕永远是那个冷静成熟好像无所不能的，她爱他，当然也崇拜他，可是就是因为一直是这样，她忽略了尹硕也有可能的不成熟，他有血有肉，主张决定出于情和理，而涉及到她时，永远是情多于理，她知道她是幸运的那个，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对他的这些决定才会那么不安心。

舒黎知见她眉心微紧，又说：“这件事已经这样了，不要再纠结了。尹硕的问题我会和他好好谈一谈。穆驰，我也想问你一句，如果今天我答应你了，你预备和尹硕怎么说，劝服他去做他已经不想做的事吗？”

许穆驰闻言一愣，她头脑一热地来了，并没有往再往下想。姨奶奶的话倒是直接给了她一剂猛药，她不顾一切地想扭转这个局面，单纯是出于什么目的？觉得这是为他好，这是他的前途，所以她不能在其中扮演那个拖后腿的角色。可这之于他如逆鳞一般，会引发更大的争执。难道这才是姨奶奶口中的不成熟吗？这种不成熟是不是源于遇到问题时不知如何表达对彼此的爱。

心瞬间静了下来，突如其来的事让她头脑发烫，无法好好思考，现在听到这些话，才让贴在热锅上的心冷却下来。

舒黎知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冷静下来也要好好聊一聊，既然那么看重彼此，那以后的人生选择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都要有商有量，相互信任，相互理解才能走的长远啊，像现在这样怎么行？”

许穆驰恭敬地点点头，随后又不好意思地抱歉：“好，我会冷静下来和他好好说。这么晚我来您这里稀里哗啦哭一场，还让您陪坐着，我现在想想有点害怕忐忑了。”

舒黎知和蔼地笑起来，刮一刮她的鼻子：“现在知道怕了？怕我让你洗被单不成？”

一老一小正乐呵呵地笑着，许穆驰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尹硕的电话。

许穆驰叹了口气：“姨奶奶，是尹硕。我刚在操场和他吵了一架......”

“晾晾他，别接电话。谁叫他瞒着你还有胆子和你吵架，咱们女孩子有时候就要摆摆架子嘛。”

许穆驰被姨奶奶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然后反应过来，开怀大笑，扑进她的怀里：“姨奶奶，你真好！”

真的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