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思全没想那么快摊牌,他一直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从工作开始唯一一个上过心的女孩修复伤口。
可他低估了自己每次见到许穆驰时的感情变化。看到她在医院捂着被子痛哭,他只能心疼地隔着被子拍拍她,却连一句“有我在”都说不出口。看到她因为课题而暂时忘却伤痛,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依然会因为那个人而心情跌宕到谷底,他真的没办法做到冷静自持,去等她自己慢慢舔舐自己的伤口。
就在许穆驰刚刚情绪转化的一刹那,他就觉得自己错了,或许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站在一边绅士般地看着她,而是应该用自己的存在去抚平她的伤口。毕思全一向是高效的行动派,一旦想通,便会立即去将想法付诸实践。
毕思全说完那句话“我喜欢你”,两人就相视无言,他的目光变得炙热和强势。
许穆驰没有料到毕思全会如此直白地告诉她,原先隐藏的逃避都无处遁形。面对毕思全,她没有面对尹硕初次告白时心如擂鼓的激动,失态到掉了几次链子,她思考的只是如何说才不影响两人的关系。
许穆驰稳了下心神:“是,我知道。可是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去喜欢一个人,这对你来说非常不公平,所以希望你还可以做我的小师兄。”
毕思全并没有难堪,反而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穆驰,我说出来,也并没有想过你现在即刻就可能答应。只是我比较自私地选了我认为对的事情。你不需要有任何压力,也不需要想着以后和我该如何相处,余生很长,而我愿意等你平复以后再开始,只是我希望等你彻底不伤心时,先在你这里挂个号。在这之前,我不会再说今天这样的话,也不会有半分逾矩,我愿意以小师兄的身份来听你的烦恼,帮你排忧,让你高兴起来,也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许穆驰欲言又止:“小师兄......”
毕思全轻笑:“其实这样是对你不公平。我比你大,比你老,还要那么争先恐后地想排在你的追求者之前,不能怪我太贪心,”他看着她的眼睛,压抑着情愫,咽下想说的话,毕竟刚刚才说过露骨的表白目前不会再说,转而又道:“当然不能是因为我告诉你我要排队,你就非得看向我,如果到时候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就不会再排队。所以,选择权一直在你,明白了吗?”
他尽了自己最大的诚意,努力将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带给她的冲击降到最小。
许穆驰语塞地望着他,半晌将所有的感动都融进了一句:“小师兄,谢谢你。”
毕思全已经把所有能留的退路都留给了她,把自己置于最为被动的地位,她无法再说出其他的话,余生很长,她的确没有任何预见对未来现在就做出决断。
吃完饭,毕思全照例把许穆驰送回学校。深秋时节,入夜之后的湿冷像是一把把小刀肆无忌惮地冲破衣物的阻隔,挑衅着皮肤的承受能力。许穆驰不敢少穿,可抗寒能力还是直线下降,加上大姨妈来了,肚子胀胀的,不自觉将脖子缩成刺猬状,一心想冲回宿舍,闷头前行,全凭路感。
等她看到路面出现两双脚时,刹车已经来不及了,一头撞在对方同样厚重的冬衣上,连忙抬头,这么巧的,竟然是殷其雷,然而旁边,便是现在在这个校园里最害怕碰到的人。
殷其雷和尹硕下了经济法专业课,难得一起从教室出来,还没走几步路,就被火急火燎的许穆驰撞了一下,这一撞也是奇怪,在场三个人都鸦雀无声。
好一阵子没见,好巧不巧。
许穆驰自动忽略尹硕,对殷其雷尴尬又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没看着路,我先走了。”
殷其雷看了眼尹硕,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接口:“没关系,外面挺冷的,你赶紧回去吧。”
许穆驰只看着殷其雷,随后像是对两个人都象征性地点了点头,闷头离开。
突然殷其雷转身叫住她:“子仲最近还好吧?”
许穆驰听到这话,条件反射似地回头:“放心一切都好,我替你看着呢。”
像是盟友间的誓约,殷其雷竟然破天荒地笑了笑,许穆驰转身冲向了夜幕里。
两个高个男人一直望着她的方向,殷其雷难得开口:“许穆驰是个好女孩,我很谢谢她为我和子仲所做的。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放弃子仲,那你就这么放弃她了?”
放弃她?好像是在一步步陷入陌路。
尹硕立在风中,逆着风向,清冷的风凌厉了他的轮廓,只剪影出了那双在忽明忽暗灯光下深邃悠长的眼。
没有回答,不知如何回答。殷其雷也无意勉强,只是投桃报李,拍了拍尹硕的肩膀,先行离开。
放弃这件事情,好像没有谁比谁更主动,也没有谁比谁更被动,仿佛是他们最后的默契一般,心里默数了“一二三”,就同时真的放开了。一旦放开,就像生了锈的发条,再难有主动的理由。
许穆驰回到宿舍,杨婉兮像是翘首以待了很久,见她回来,第一时间递上一杯热姜茶,虚寒问暖起来:“你说你去年禽流感,今年高烧晕倒,现在大姨妈傍身,怎么还能和你那个小师兄这么晚回来?”
杨婉兮不知从什么开始讨厌起毕思全,所以连带着什么事都能怪罪到他头上。许穆驰已经习惯忽视她这种逻辑,倒是对她捧着的热茶奇怪:“你倒像是先知一样,怎么还刚刚好泡好茶等着我呢?”
杨婉兮把茶往她手里一塞:“怎么我现在变得对你牵肠挂肚你还有意见了,赶紧喝了吧。”
怀里的茶杯滚烫着,捂在手里直接暖到了心里。只不过这太不像杨婉兮的作风了。有一瞬间她想到刚刚碰到了那个人,每次经期肚子疼他都会叮嘱她喝红姜茶,桌上还有一袋他买的没喝完的。可是又怎么可能呢?如果是这样,杨婉兮早就按奈不住地告诉她了。
杨婉兮见她捧着茶杯,晃晃眼睛:“想什么呢?”
许穆驰收回目光,望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轻笑:“我是感叹老齐把你竟□□的这样贤良淑德。”
杨婉兮立马变成一张不屑脸:“他哪有那么大能耐?”
说完就蹦蹦跳跳地洗澡去了。
许穆驰:“......”
杨婉兮刚走,江子仲洗漱回来了。见许穆驰手握着的杯子,柔和地笑了笑,关心了一句:“你总算回来了,兮兮脖子都快看断了。”
许穆驰预料杨婉兮刚去洗澡不会这么快回来,难得只有两个人,正是和江子仲说话的好时机。
“小江,这次来交流的桐州大学的蔡萍萍原来是你妈妈班上的学生,和你一届的。”
江子仲正在整理的手一顿,许穆驰的话来的猝不及防,像是给她灌下一杯浓咖啡,她整个人都呈现心率加快,轻微手抖的迹象。
江子仲干脆坐在凳子上,用手理了理头发,镇静下来:“你都知道了。”
许穆驰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嗯。”
没想到杨婉兮这时推门进来,她忘记拿浴巾回来取,就看到许穆驰和江子仲面对着面,直觉这氛围有些不对,用疑惑的眼神对着两人来回扫射。
许穆驰没做回应,江子仲站起来:“兮兮你先去洗澡吧,回来说。”随后看向许穆驰:“我也没打算瞒着兮兮。既然有人知道我的过往,那我也说给你们听听吧。”
等杨婉兮和许穆驰洗漱完成,三人围坐在一起,听江子仲亲自拨开覆在她身上的沉重,那是她们都未曾经历和想象过的生活。许穆驰听蔡萍萍说起时,已经觉得骇然,如今听到诸多细节,才真正了解到江子仲这十几年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遭受磨难和痛苦,那是她无法感同身受的生活。
江子仲说话的身体依然忍不住颤抖,杨婉兮忙倒了杯热水,她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一口气喝下,顿时觉得周身被这股暖流充斥着。她看向两人的目光没有诉说往事的沉痛,反而是释然地解脱。
“从来没有和人主动提及过,但全部说出来的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糟,我感觉就像是积攒了多年的灰尘被擦拭了一样,心里似乎干净了许多。”
“是啊,从此不再是一个人背负着这些,我们的知道和别人的知道不一样,如果这些灰尘再次落下,你要记得我们都在,这就是彼此背负的意义。”
许穆驰握着她的手,杨婉兮也覆了上来。
江子仲凝滞的神情有了松动:“真好!”
许穆驰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那么小江,你突然和殷其雷分手,是否就和这件事情有关?当初你欲言又止,说要到时机成熟以后再告诉我,我知道这件事情的第一个想法猜是不是殷校长调查了你的家事,从而用什么理由威胁了你,才让你和殷其雷分手的,对不对?”
江子仲一愣,脸上的笑意迅速枯萎,变成苦笑:“穆驰,你真的很聪明。”
她无奈的叹口气,又摇了摇头:“你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梦魇一直缠身,如果有人告诉你他可以帮你解除这个梦魇,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我的弟弟,你觉得我可以拒绝吗?”
江子仲已经分不清哪种才是自己真正的本能,拒绝是本能,那是出于对等价交换条件——放弃殷其雷的抵抗,因为殷其雷是她余生能够遇上的被救赎的光亮;无法拒绝也是本能,因为那是对她血肉至亲的期盼和注定的纠缠。
无非就是爱家人或者爱自己的选择,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
许穆驰愣了许久,她知道人总有许多无可奈何,可是真正经历过黑暗招抚的人,当她有一线生机的时候,她依然选择潜入黑暗中,浸润在不幸里,不是她不想走出去,而是黑暗给予的桎梏太多,迫使她走在一片荒芜的荆棘当中。
她对江子仲涌出无限多的心疼心痛。面色苍白,睿智淡定,背后不过是千疮百孔的心。
许穆驰把所有的情绪消化完毕,只对着江子仲说了一句:“小江,我又突然很想喝酒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但她觉得江子仲也刚好需要。
江子仲笑,“好啊,刚好我也很想喝。”
杨婉兮行云流水般默默从柜子里拿出几瓶酒,无视两人惊讶的表情,解释:“难道我就不能有点秘密?想着今年要是司考不过,先预先备着,好拉你们陪我一起痛哭流涕的。没想到司考过了,但是它们明显有更大的用途。”
三人大笑起来。
每个人都有或大或小的的秘密和骨子里的叛逆心,不过彼此能够坐在一起展示秘密和叛逆的,这辈子必定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