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有节很快就收到了呼塔布的照会。
他叫来几个心腹,说了此事,道:“这才坐上总商位置几天,就来了这等破事。”
柳大掌柜道:“既然坐了这个位置,这等事情免不了。”
潘有节道:“这个事情,本来没牵涉多少,偏偏有人不知根底,小题大做!”
潘海根在旁边道:“要不就让‘事主’去处理?”
潘有节沉吟片刻,道:“昊官不蠢,不会轻易接这口锅。不过还是先知会他一下吧,另外再通知卢关桓,两日后共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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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七把潘海根送走之后,回到曼倩蓬莱的观戏亭,就听吴承鉴道:“米尔顿可有些过分了!”
周贻瑾道:“这事是冲着你来的?”
吴承鉴道:“至少有一大半。”
周贻瑾道:“我猜到了,但想不通你和老万山岛有什么关系。”
吴承鉴道:“段龙江出事之后,惠州那边换了人,新的总兵倒是很客气,愿意照旧例给我们提供方便。但既然出过事,我便不能把福建本家茶的商路安危都押在这条路上了。”
周贻瑾道:“所以你这段时间已经在着手安排,想要打通一条直达白鹅潭的海路,这事你虽然没跟我详说,但我听了一耳朵。”
他是师爷,但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管,可有什么事情,吴承鉴一般也都没瞒着他。
吴承鉴道:“走海路要绕过大星澳、香港仔,新安县(深圳的前身)这一块的兵丁要打点,海上的好汉也要打点。谈倒是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刘三爷给接了个头后,各方面都很是顺利——如今是太平治世,朝廷不容大股海盗肆意劫掠,番鬼的大海船他们去抢代价太大,沿海小渔村他们能抢到几个钱?所以定期收我们的买水钱,这笔买卖可比去抢要划算十倍,所以海上的好汉们倒是都很乐意我们向他们买水,甚至抢着向我示好。”
周贻瑾道:“这个和老万山岛什么关系?”他对北京官场消息的掌握,要比吴承鉴来得深,所以当初在内禅惊闻一事上才会惊讶他还不知道而吴承鉴知道,可对海上的事务,他就没吴承鉴了解的多了。
吴承鉴道:“老万山岛表面上是一个渔村,实际上是他们的一个巢穴,岛上藏着些货物,船只经过的时候补给些食水。”
周贻瑾恍然大悟:“所以米尔顿这一刀,是杀鸡儆猴。”
吴承鉴道:“我们和东印度公司做生意呢,他们总不好直接就抢我们运茶的船,那样生意还怎么做?但打了老万山岛,那是要告诉我们,如果他们不点头,这条海上运茶路线就别想安生了。”
周贻瑾道:“也亏了他们大胆,也不想想当今皇上是什么脾气,敢来摸老虎屁股,真不怕朝廷一怒之下,连广州也给关了么?”
以乾隆皇帝的个性,这事没准真干得出来。或许不是永久性关闭,但关个一两年、三四年,乾隆他损失得起,最多也就是再一次迁界禁海而已。
“如果朝廷质问,他们也会推说是打海盗,”吴承鉴道:“虽然在我们的海域,海盗也轮不到他们来打,不过这总算是个下台阶,未必就会搞得没法收拾。这帮英国人精着呢,方方面面,都有算计的。”
周贻瑾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吴承鉴沉吟片刻,道:“这个事情,启官消息灵通,应该能知道五六分,连蒙带猜,估计能估到七八分,就不晓得他是否清楚鸦片之事。卢关桓那边,知道的应该比启官少一些。粤海关那边又知道的少一些,两广总督更次之。这个事件,扩大了对我们没好处,但又不能向米尔顿服软…我们再琢磨琢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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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人的船在海外炮轰一个小渔村,这事偶尔传出了一些流言,却也没再广州掀起一点儿波澜,西关街上的富户们更是酒照喝日子照过,不受此事半点影响。
潘、吴、卢三家则为了此事碰了一下头,他们彼此掌握的信息有多有少,却不像两广总督府一样完全不知内情,但真的谈起来,却好像三个人都不知什么内情,只是就着两广总督府已经知道的情况在那里协商。
最后三家得出结论,由十三行总商出面,对东印度公司发出照会,要他们说明情况,并严令要求他们不得再有雷同事件发生,否则严惩不贷。
“都快过年了。”潘有节说:“还整出这样一出东西来让我们叹(粤语俗语,叹是享受的意思,比如叹世界就是享受世界的意思。在这里潘有节是正话反说)。”
吴承鉴笑笑道:“没办法,谁让我们赚着这份钱,自然是要帮皇上操心,帮天下人操心。”
卢关桓哼哼了两声,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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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有节便一边照会东印度公司,发出严厉的斥责,一边又向呼塔布那边回复了。呼塔布又去禀报了吉山。
吉山道:“让两广总督府那边知道这个事情,但不是公文。”
不是公文,所以不担责任,通传此事,那是要告诉朱珪:这事本不归我管,但我还是尽力帮你了。
蔡清华从卢关桓、呼塔布两方面知道了十三行的处理后,又再来禀报朱珪,朱珪默然半晌,长长叹道:“都是无心于国的人!这么几个官样文书发出去,又有个什么作用!真要让番夷知道敬畏,还是得用兵!”
蔡清华道:“崖公…用兵可要谨慎啊。”
朱珪道:“老夫自然不会轻易动兵,如此大事,自然要令从上出。但…但我觉得陛下也好,储君也罢,应该都不会坐实番夷祸乱东南的,但我们却得准备一番。”
他就算被多方钳制,很难如臂使指地调动兵力,但毕竟是两广总督,名义上的两广军政第一人,当下发下号令,清查海战船只。
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才知大清的水师,根本连一艘能与东印度公司炮舰抗衡的大船都没有。
朱珪知道情况后十分忧心,说道:“这怎么能成。番夷自海上来,我们无船何以应战?”当下做好了准备打造战舰的决心。
蔡清华知道朱珪这个想法之后却又愁苦起来:他们手里头,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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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的纷扰、商界的暗潮,全都不能阻止新年的到来。吴国英念着吴承钧人在西关大宅,就决定今年还是回老宅去过年,两个儿媳妇自然都无不可,就是吴承鉴成亲后的第三天人就好像失踪了,蔡巧珠说道:“这事就老爷来做主吧,这等家里事昊官还是听老爷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
当下又是一番搬家的动作——主要是日天居和颐养堂两处人马要搬过去,日天居是过去暂住,颐养堂那边吴老爷子打算搬回江北后暂时就不回来了。
春蕊来问三少奶怎么办,叶有鱼道:“家里的事情你更熟悉些,你来安排吧。”春蕊得了这句话就安排了起来,她做事妥当,自然各方面都井井有条。
一大家子在年二十八搬回了西关老宅,叶有鱼也就住进了左院。地方自是比吴家园那头挤了一点,不过相对而言也就是多了叶有鱼主仆二人,倒也没什么大问题——昌仔直接留在河南岛养身体。
一直等到年二十八这天晚上,吴承鉴才在家里出现。
回来之后脸色不大好,他一进门春蕊就给他捧了衣服让换,然而看看旁边的叶有鱼,才想起什么,又将衣服递给了她,叶有鱼便猜大概是要伺候更衣了,便和冬雪上前帮吴承鉴换衣服。
吴承鉴心神仿佛不在家,随手伸手伸脚,叶有鱼不熟悉他穿衣服的习性,动作就没跟上,吴承鉴恼道:“怎么回事!”一定神才看清眼前人不是春蕊。春蕊赶紧上前接着要掉落的衣服。
吴承鉴反应过来,说道:“这事以后让三少奶奶来,我慢慢会习惯的。”
春蕊哦了一声出去了,吴承鉴才又对叶有鱼说:“我穿衣服喜欢花哨些,阿爹喜欢朴实,所以我一到家就要换一套衣服,免得他看到了骂我。以前都是春蕊来帮我换衣服。”一边说,一边就着叶有鱼的动作穿衣服。
冬雪在旁边瞧着,心中略安:“姑爷对姑娘还是有心的。”
叶有鱼也慢慢跟上了吴承鉴的动作。
夏晴进了门,她是听说吴承鉴不开心,要过来逗他两句,瞥见了房内的情状,扁扁嘴,哼一声就走了。
叶有鱼瞧见,淡淡笑道:“不哄哄你的宠婢?”
吴承鉴笑道:“要哄也不能当着新婚老婆的面哄啊。”
叶有鱼轻轻笑道:“你还知道自己新婚啊,这都在外头几天了?一个口信都不没递回来。”
吴承鉴笑道:“怎么,生气了?”
这时吴承鉴衣服已经穿好了,叶有鱼微一沉吟,才说:“我们说好了有些事彼此不干涉,不过我毕竟是三少奶奶的身份,你的行踪我若不知道,有时候不知道如何跟老爷、大嫂他们交代。”
吴承鉴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东印度公司在搞我。”
叶有鱼呆了一呆,这是过门以后,吴承鉴第一次跟他说起商行的公事。
“除此之外,行里还有另外一个大隐忧。”吴承鉴道:“我本来是跑到花差号想散一散心的,谁知道三娘又说了些煞风景的话,所以我一气之下又跑到神仙洲喝了一夜的闷酒。第二天才跑南海去的。”
叶有鱼嗯了一声,低语:“有我能帮到忙的地方不?”
吴承鉴道:“只要能减少我别方面的烦扰,就已经帮到我了。”
叶有鱼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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