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兵力,无法与我…与英国军队正面对抗。”查理告诉吴承鉴:“所以米尔顿去跟葡萄牙人谈了之后,葡萄牙人就屈服了。”
吴承鉴心里把米尔顿和葡萄牙人都骂了两句,却很随意地坐在那儿,脸上淡淡的:“他们谈了什么?”
“这个我就没能打听到了。”查理说:“不过米尔顿出来之后,英国的舰船就换上了葡萄牙的国旗,船上的士兵也换上了葡萄牙人的制服,然后才进入港口。没意外的话,英军现在应该已经接掌了澳门的炮台等各个要害了。”
吴承鉴沉吟半晌,道:“大举东来,却又改旗改装…”他嘴角忽然弯起一丝冷笑:“所以这是在拖延时间,还是说英国人现在其实心里还没底?”他盯着眼前的这个短腿英国人:“查理,你说呢。”
他想想也对,现在英国人应该还没有做好和大清全面开战的准备,这次应该只是一次试探,只不过这种试探如果处理不好,指不定就会引发后续历史进程的大变动。
“啊哈,”查理说:“我不知道啊。”
“真的不知道?”吴承鉴脸色一沉:“查理,你忘了之前我们之间的协议了吗?还是说,你认为我的信息渠道仍然只有你这一条?”
查理笑了两声,说:“昊官,你也知道,我们英国人是世界上最友好的民族…”
“说人话!”
“真的友好,真的友好。”查理说:“当然也有一些人是有野心的,但勋爵让我向你保证,那些人在伦敦不是主流。我们大不列颠的精神,一直是希望全世界都能友好、公平、公正、开放地做生意,这样对大清、对英国、对全世界都是有利的。”
“所以…”吴承鉴说:“如果别人不按照你们的想法来,你们就用兵舰打进来,用火枪来执行那友好、公平、公正和开放的生意经吗?”
查理笑了笑,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吴承鉴道:“我说过,中国不是印度,我们国家现在虽然有很多问题,但也不是一个能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你去给米尔顿传个话,趁着事态还没捅破,让度路利住手吧。那些个海军、舰船,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不然回头惹出了乱子,对米尔顿,对我,对英国,对大清,全都没好果子吃!”
——————
查理走了之后,吴承鉴的脸色阴郁了起来。
他在查理面前淡然以对,但实际的情况可没他表现的那么轻松。
“和中堂究竟在想什么?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却不知道是否已经捅到朝堂上去了…还是说,紫禁城内里已有变故,他现在自顾不暇?若是这样,他还来搞我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又烦躁了起来。
现在不但紫禁城那边正处于敏感期,吴家内部也正处于敏感期。
而英国人又偏偏在这时候上门捣乱!
这时吴七送了查理回来,问道:“昊官?”
吴承鉴回过神,说道:“速去潘家园,把查理带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跟启官说。然后再去西关,给茂官和我岳父也通个声气。”
——————
吴承鉴和蔡巧珠在房间里说什么没人听见,就连吴六吴七在屋子外头也只是在两人声线拔高的时候偶尔听到一两句。然而吴承鉴怒冲冲从梨溶院离开,之后日天居又砸得满地凌乱,却是许多人都瞧在眼里了的,下人们的世界自成一个江湖,很快各种消息就传遍整个吴家园。
叶有鱼想着吴承鉴从梨溶院回来人变成那样,心里也对蔡巧珠有了意见,要跟吴承鉴说话,吴承鉴又忙活去了,她心里烦闷,无处可吐,想了想,便让冬雪派人去西关,想接母亲来叙叙话。
这时候的广州尤其是河南岛这边,水道十分密集,河涌遍地都是,所以吴家园有好几个小码头,往来出入有时候坐船更加方便。
冬雪到了小码头,船头说:“两艘一等小船都派出去了,现在只有两艘二等小船,可不可以?”
吴家园出入的小船自不可能只有一艘,但一等小艇只有三艘,一艘在曼倩蓬莱,跟着周贻瑾吴小九失踪了,一艘由铁头军疤控着,没紧要的事谁也不敢动,且刚才吴七又坐去了潘家园,剩下的一艘,冬雪一问,却是被派出去接大兴街的蔡老太太了。
冬雪和叶有鱼主仆连心,知道叶有鱼心里憋着火却不好发出来,这时候被船夫给触及了,忍不住要发作,又寻不到由头——梨溶院那边要用一下小船,日天居这边如果二话,传出去要被人非议的,因此冬雪要骂不好骂,只得指着船头说:“二等便二等吧!幸好亲家那边也不计较这个,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那船头派了船,又忍不住嘟哝着:“‘再出岔子’,那又不是我能愿意的。”
正往回走的冬雪猛回头:“你说什么!”
那船头赶紧闭了嘴。
——————
蔡母给蔡巧珠递了黄纸之后,一整天没得到回音,直到蔡巧珠派了吴六来接,这才兴冲冲赶来,才进吴家园的私港,便听小码头船头道:“哎哟,蔡老太太又来了,最近可来得挺勤。”
这话说有意思,其实没什么意思。说没意思,里头又貌似有意思。
蔡母一时不好做声,吴六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冷冷道:“蔡老太来探大少奶,还要你点头是不是?”
那船头捂着被甩的脸,心里委屈,却再不敢吱一声。
吴六道:“以后再让我听见这些闲言碎语,可就不是一巴掌的事情了。”
吴六跟在吴承钧身边二十年,一向以敦厚示人,这么发威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虽然他也是个仆人,但在吴家的身份地位都不一样,连光少都要叫他一声“六叔”,梨溶院的男主人是光儿,他就是光儿的半个监护者。
蔡母换坐上了小轿,一路感觉气氛不对,进了梨溶院,忍不住拉了吴六一把问:“阿六,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吴六迟疑了下,低声说:“昊官和大少奶吵架了。”便没再多说,引了蔡母到了主屋。
蔡巧珠坐在屋里头,拿着剪纸在那发呆,神色很是不好。
见到蔡母进来,才收拾了一下心情。
蔡母拉着蔡巧珠到碧纱橱内坐下,才问:“怎么了?听吴六说你和昊官吵架了?”
蔡巧珠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叔嫂两人多年的感情摆在那里,吴承鉴心里难过,她心里也不好受,这时母亲问起来,她的泪花就渗出来,断断续续把与吴承鉴的对话说了。
蔡母一听怒道:“这,这…果然有了儿子,侄儿就得靠边站了!昊官这么急,就是怕今后耀儿被光儿给压住了。”
蔡巧珠犹疑道:“这…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蔡母道:“如果不是这样,那还能是什么理由?你也不看看,现在这个吴家园是谁当家,谁做主。现在昊官还没称老爷呢,我来一趟坐个船都要看人脸色了,再往后,我怕是连要来看你一言都难了。”
蔡巧珠忙问:“什么脸色?谁给阿娘你脸色看了?”
蔡母便将刚才码头的事情说了。
蔡巧珠一听,也有些恼火,却还是道:“昊官不至于这样,就算是有鱼也不至于,一定是下面的人不懂事。阿娘你别着恼。”
蔡母道:“人人都长着一双眼睛的,如果日天居那边一点言语不透,我就不信下头的人敢这样自把自为!”
“这事,反正阿六已经教训过了。”蔡巧珠道:“但昊官那边,或许…或许他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和珅真的不稳呢。”
蔡母道:“你自己也说了,如果和珅真的不稳,他自己的官爵为什么不辞,却只是要辞光儿的?这分明就是一个借口。”
蔡巧珠摇头:“我不信,我不信昊官是这样的人。他…阿娘你不知道,他和承钧,都是那种为了家人朋友,能奋不顾身把自己赔进去那种。”
蔡母冷笑了几声,并不相信:“承钧自然是极好的,昊官少年时候或许也很义气。但巧珠啊,人是会变的。父子叔侄,先亲后疏,这才是人之常情!你可不要因为自己心软被蒙蔽了,一旦误了光儿的前程,小心孩子长大后怨你一辈子。”
一提起儿子,蔡巧珠的心就乱了:“那…可怎么办?”她自己受什么委屈都行,但不能委屈了儿子。
蔡母道:“还能怎么办?总之辞掉官爵的事情是怎么都不能做的。至于开祠堂的事情嘛,虽然昊官是家主,但无父兄为长,无母嫂作娘。他是家主,你却是长嫂,公事上你肯定争不过他,但家事上,他也不能一手遮天。你们吴氏宗族难道就没几个长辈吗?这等光宗耀祖的事情,他再是家主,也不能够拦着侄儿升官发达啊。再说了,光儿的官是朝廷敕封的,便是家里头规矩再大,还能大过皇上的圣旨不成?”
“阿娘是说…”
“开祠堂!”蔡母道:“你就先派人去日天居跟他说一声,如果他肯退一步,那万事好说。如果他还是执拗着不肯退让,承钧尸骨未寒,我就不信吴家的宗族长辈,一个肯出来说公道话的都没有。”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