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讨债的这些人,对着吴家呼呼喝喝,但一见到持刀拿枪的旗兵,一下子就都软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嘎溜急急冲了进来,指着所有人道:“不许乱动!”又指着吴承鉴道:“不许还钱!”
吴承鉴道:“嘎溜管事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他们有的是盘借了钱给我们吴家,有的是输送了货给宜和行,无论是还钱还是结账,我们吴家都不能赖啊。”
债主们都鼓起勇气,帮腔叫道:“不错,不错!”
“不错你个屁!”嘎溜伸手点着那些箱子:“这些,这些,现在全都是皇上的钱了!你们谁敢乱动,那就是劫持皇家存银,要杀头的!谁想杀头,给我站出来!”
他这一通狂叫嚣,把所有债主都吓退了一步——虽然他的话里头满满的都是毛病。
吴承鉴道:“嘎溜管事,这真的不能通融通融吗?”
嘎溜冷笑道:“你在保商会议处,自己答应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捐献结清之前,你们吴家的成锭的银子,一锭也不许动!”指着那些箱子:“全给我搬回去!拿了封条,把库房大门封起来!谁敢乱揭封条,谁就是劫持皇家府库!”
吴承鉴一脸无奈,朝着吴七摇头,吴七只能将打开的两口箱子盖上了,又带人将这些箱子搬了回去,一队旗兵沿途押着他们回了库房。
吴承鉴对嘎溜道:“管事老爷,我们吴家无论是败是亡,也就算了,又何必多拖这么多人下水?”
嘎溜冷笑道:“你们的死活,他们的死活,关我什么事。但这银子,必须一锭不少!这是上头的意思,谁敢二话,刀剑伺候!”
吴承鉴这才露出一脸假笑来,对着众多债主道:“看看,我也没办法,是不是?”忽然之间,假笑变成了真笑,真笑变成了放声大笑。
众多债主忽然才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被吴承鉴给玩了!白白空欢喜一场,然而现场有旗兵镇压,他们又哪里还敢造次?只能暗中咒骂,眼睁睁看着吴承鉴放声大笑进门去。
吴承鉴回了中堂,吴国英看了他一眼道:“何苦如此?便让你玩耍了一场,又有何益?”
吴承鉴看了刘三爷一眼,笑道:“怎么没益处?”他掏出怀中的追加契约,在手中拍了两拍,笑道:“回头我们银池子满了,就一家家地跟他们提前算账。虽然不能像今天一样坑掉他们大半的债务货款,但坑回三四成也还是有的。人家自己送上门的钱,为什么不要?何况这加加埋埋的,也不算一笔小钱了。”
那三个黑道大佬,阴恻恻的段先同一双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刘三爷一张胖脸也收了微笑,露出沉思。马大宏则抓耳挠腮,似乎完全看不懂形势。
蔡巧珠心道:“三叔这话是没错,前提是我们吴家能熬过今晚。”
外头讨债却终于有人忍不住,有人出声咒骂,甚至意图冲进来,却被旗兵拔刀拦住了。
吴国英道:“快去劝劝那个嘎溜,可别闹出人命。”
吴承鉴道:“刀枪在前,他们若要送死,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蔡巧珠道:“今天是老爷的大寿,若是见了红,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吴承鉴心想这倒也是,便转身出门,才要跟嘎溜交涉,忽然外头有个旗兵冲了进来,跟嘎溜低声说了两句,嘎溜登时脸色大变,跟着赐爷也无比焦急地赶到,气喘吁吁跑到吴承鉴身边,叫道:“不……不好!番鬼子……来了!”
蔡巧珠道:“什么?”
穿隆赐爷道:“番鬼子!番鬼子来了!门前的旗兵都挡不住!打头的我认得,他和三少吃过饭,就是那个……那个米尔顿先生!他带了两队火枪兵,已经到了门口了!”
吴国英大惊:“什么?”
吴承鉴听到“米尔顿”三个字,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对刘大掌柜说:“刘叔,我有些累了,你替我迎迎客人,我去书房歇会。”然后就不管众人诧愕,带了吴七一溜烟走了。
门外已经开始乱了起来,因为那帮英国人已经进了宅子。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英国男人,正是东印度公司的代表米尔顿先生,他一身的英伦绅士装扮,奈何这里是乾隆时代的广州,这身装扮在广州人看起来便是奇装异服,身后又带着两队扛着火枪的士兵,不但吓得讨债的宾客连连后退贴紧了墙根,就连旗兵都不敢阻拦。
嘎溜也就在汉人面前装腔作势,遇到了洋人心里也慌张,他身后的旗兵头目上前两步说:“爷,这会子您可得主持大局啊。”
幸好这时还不是鸦片战争之后,旗人对洋人只是忌惮,还没怕到骨子里去,嘎溜被迫无奈,只得上前,壮起胆子,指着那群英国人说:“你们怎么上岸了?你们怎么敢上岸!还带了火枪队来!”
米尔顿看了他一眼,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他身边的一个通译就把嘎溜的话翻译过去,米尔顿回答了,通译又翻了过来:“米尔顿先生说,这里又不是广州城,他这次是来给老朋友吴老先生庆贺生日,并没有别的意思。”
嘎溜愣了一下,也才记起这里是西关,不是广州城内。清廷对西洋人有严格的限制,他们只能住在政府指定的地方,而且理论上来说是不许进城的。但这西关靠近白鹅潭,又是广州城外,西关地面住的又多是与洋人们有生意来往的富商,所以有时候一些洋人会到西关来走走逛逛,购物游玩。
西关会出现一两个洋人的身影并不罕见,西关人也早就见怪不怪,但问题是这次米尔顿先生带了两队火枪兵。
嘎溜指着说:“拜寿就拜寿,为什么还带兵!”
通译说:“这两队火枪兵只是米尔顿先生的护卫。”
满院子的宾客心里都想:“信你就有鬼!”
然而米尔顿先生只是给对方一个说法罢了,没打算纠缠下去,就对着中堂叫:“吼滚,吼滚!”
众人听得一愣,随即反应他叫的是“昊官”(注:广东话昊官读hou1gun1),也就是吴承鉴的商名,只是音调全乱,听起来就怪异。
米尔顿先生见没人答应,就直接走了进去,嘎溜都不敢拦他,米尔顿先生进了中堂的门,环视一眼堂内,没找到吴承鉴,就说了句什么,通译就说:“眼前这位可是宜和行的老当家?”
吴国英早已由吴承构扶着站起来,拱手说:“正是老朽。”
米尔顿先生就躬身行了一礼,说:“搂吼滚,做呢豁于东hoi,稍逼lam山。”
吴国英楞了一下,但他也是和洋人打过交道的,马上就反应过来,对方是说:“老昊官,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连忙拱手还礼,道:“多谢,多谢。”
中堂窗开门阔,里头的情景,外面院子里的宾客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都有些奇怪:“这个洋人,难道真的是来拜寿的?”
就见米尔顿先生向外头招了招手,一个火枪兵头目就嚷了句什么,外头又进来一队身材魁梧的水手,每四个人抬着一口巨大的箱子,一共抬进来十二口箱子,其中八口抬到了院子外头,另外四口直抬到中堂里来,这里本来就站了不少人,这一下子把院子、中堂中间的空地几乎都塞满了。
米尔顿先生挥了挥手,嘎哒几声,内外各两口箱子被打开了,众人抽了口冷气,箱子摆满了各种金条、银锭、银元,黄闪闪、银灿灿,看得嘎溜都目瞪口呆,心想这么大十二口箱子,这得多少钱啊——也怪不得对方要带火枪兵了,换了自己,没有重兵护卫也不敢随便带这么多钱上街啊。
可是这番鬼带这么多钱来这里做什么呢?难道是送寿礼?可这也太夸张了吧!这里的每一口箱子都大到能塞个人进去了。
就听米尔顿先生又叽里咕噜了一通,通译道:“米尔顿先生说,吴家的那批本家茶叶,质量非常好,在伦敦,甚至在整个欧洲都非常抢手,东印度公司非常感谢宜和行为我们提供这样好的商品。”
吴国英拱拱手道:“好说,好说。”
米尔顿先生又一阵叽咕,通译道:“米尔顿先生说,过去几年,宜和行交货一直十分及时,吴家的信用非常的好,但今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验货的时间早就过了,交货的时间也快到了,不知道为什么那批本家茶叶至今没有见到。前几天,东印度公司派了几个人来吴家询问,却全都被官府的兵挡在了外面。所以米尔顿先生就趁着今天来拜寿,把那批本家茶的货款都带来了。”
米尔顿先生走到其中一口打开了的箱子旁边,说了一通话,通译道:“本家茶的头款就在这里了,请宜和行验收吧。同时也请将那批货拿出来,我们这边也查验一下茶品和数量。”
他说完就转身逼视着吴国英,不再说话。
外头的旗兵、宾客们听得一清二楚,来宾心里都想:“我说呢!原来这番鬼佬跟我们一样,我们是来逼钱的,他是来逼货的。”
吴国英几乎要站不住了,本家茶丢了至今没找回来,这事他比谁都清楚,可是这话又不能直说,如果直说,万一惹恼了番鬼子,谁知道对方会作何反应?番鬼逼货上门,甚至带枪进了西关,这已经是干系华洋的大事,若是更进一步引起了冲突,甚至闹出人命,事情只怕就会捅到御前去。
大清的皇帝极其厌恶听到夷汉冲突的消息,面对这种情况,要万岁爷庇护自己的子民是别想了,处置起来,那时候吴家便是想自尽恐亦不可得,多半得是满门抄斩了。
刘大掌柜眼看吴国英站立不稳,连忙收拾心情,准备去帮忙应付一下这个番鬼,忽然听见马蹄声响,再跟着,外头又是一阵骚动。
有人匆匆进来,向嘎溜禀报道:“外头来了五百绿营,已经把宅子内外都包围住了。带兵的是王得功王副将。”
嘎溜厉声惊道:“谁让他带兵来的?谁!”
“是两广总督府直接下的军令。”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清首富》,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