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身着绛紫色亲王服,束发的玉冠上镶金丝嵌宝石,乃是皇帝亲赐。
崔景行往旁侧退半步,抬手一揖行了个礼。
对方笑容满面,却始终透着一股子邪肆,问道:“昨日/本王有事脱不开身,着人送了礼到贵府,不知随之可还中意?”
“下官多谢王爷赠礼。东海明珠实属难得的珍品,下官受之有愧。昨日已请入御皇寺供在佛祖掌中,以求国泰民安。”
李珍闻之,笑意渐渐敛去,眼神晦暗不明注视着他淡定的神色,半晌后忽而又笑:“随之果然是心系百姓的良臣,难怪父皇对你赞赏有加。”
崔景行颔首谦虚道:“心系百姓乃下官本职,王爷谬赞了。”
要说相似,还是眼前这位同皇帝更相似。
太子静默在旁,看着两人虚与委蛇心下竟有几分想笑。
深觉同崔景行说话无趣,李珍哼笑一声:“既如此,本王便不打扰皇兄与景行叙旧了。”
说罢径直离去,留下二人无奈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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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最易提及的事莫属于孙儿们的终身大事。
国公夫人拨弄着碗中的素菜叹气道:“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娶了亲的不珍惜,没娶亲的不着急。连累我个老婆子日日为着不肖子孙操心!”
崔景崇向来不会回应这种话题,采取彻底无视的政策。
崔景行向来孝顺,自然要好生回答祖母的。
“孙儿回京任职不久,一切都还未成定数,眼下着实不是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不过孙儿答应祖母,待得一切稳定后,定会好生为您挑个孙媳妇儿。”
祖母听后愁容顿消,笑得满面红光,直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别到时候耍赖不认账。”
杨氏为婆婆盛碗老鸭汤呈上,笑道:“母亲放心吧,您的嫡长孙可不是那种随口敷衍人的性子,说出来就必然会做到。”
嘴上虽如此说着,心里却忍不住忧虑。
夜里崔闻识回房里,瞧见妻子拿着绣了一半的鞋面坐在灯影下走神,边脱公服边问:“这是走神了?仔细针扎着手指头。”
杨氏这才回过神来,搁下手头的鞋面上前替丈夫更衣,愁容满面道:“我这可愁着你两个儿子的婚事呢。”
崔闻识闻言疑惑的看她一眼。
杨氏心下无奈,瞧丈夫这反应是压根儿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她这辈子嫁给他觉着什么都好,就是这人许多时候脑子转不过弯来。
只得解释道:“先头有二房那里气死了媳妇,后头又有咱们景崇逼得媳妇自请和离。闹出去总归不好看,还影响家中其他儿女的婚事。”
见他听得眉头蹙起又说转而说:“好在那两个媳妇都出自一家,外人也不知真正的原由,咱们还能辩解一二,倒也不是彻底就毁了咱们府中儿女的前程。”
这话颇有些要把脏水往别人家泼的意思。
崔闻识到底迂腐,读了许多圣贤书的人怎会让妻子做出那种事来。
拍拍她的手背劝道:“你可别打这种算盘,是咱们的错怎能反怪罪别人家?你也是有儿女的人,就不能体谅别人做父母的心?”
杨氏不高兴了,她做恶人还不是为了家中的儿女。
况他那三个女儿还只是姨娘生的庶女!
崔闻识见状又只好低声哄劝。
好在她也没真打算那般做,好歹跟卢家曾是亲家,就算他们真的有错她也不能说,没得让人觉得她没肚量。
想起说这话的初衷,少不了一声无奈叹息:“晚饭你没回府中用,没听见景行跟他祖母说的话。”
自古儿女的婚姻大事都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怎么说的?自己挑?
这话分明是不想让长辈们插手他的终身大事。
老太太溺爱孙子由着他去,她这个做母亲的可不允许!
景崇媳妇就是他自个儿挑的,结果如何?
还不是落得个和离的下场。
话说这事儿有一半错来自国公爷,当年若不是他老人家说嫡长孙在外为官不知要几年,没得耽误了其他孙子。
恰巧景崇又提出要娶清楚为妻,便开口乱点了鸳鸯谱!
如今看来,这乱点鸳鸯谱果真没什么好结果。
“他们年轻不懂看人,不晓得什么女子适合自个儿。总之我是不会惯着的,过段时间无论他用什么理由推脱,我都得给他订一门亲事。”
崔家的男人鲜少管内宅事务,平日里都由女眷们打整后院一切,
正是如此,反倒让国公府几辈人都夫妻和睦。
崔闻识“呵呵”笑着为妻子捏肩膀:“为夫知晓夫人一切都是为了儿子们好,小子们不懂事,就要劳烦夫人多费心了。”
好话倒是张口就来。
这便是杨氏嫁给他这么多年任劳任怨打理后院事务的原因。
无论你做得如何,总有个人认可你的付出,体谅你的辛劳,这就够了。
临了望着桌上跳跃的灯火感叹一句:“若当初结为连理的是另两个,只怕咱们如今都含饴弄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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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景行与太子大致商议过后,第二日便去了刑部。
刑部尚书钟汉庭双手呈上厚厚的账簿,满面谄媚的笑。
“大人请过目,这便是陈子松作伪账的簿子,您慢慢儿瞧着。”
四十来岁的人,原本就长得尖嘴猴腮,这会儿又是谄笑又是搓手,形容更是猥琐。
韩允矗立在主子身后,眼神轻蔑一扫。
别以为装着一副谄媚样,他便看不出此人的敷衍!
崔景行并不在意,坐在书案后将账簿摊开一页页翻看。
钟汉庭瞧见新任顶头上司以极快的速度翻阅账目,心下暗哼了哼,低头无所事事的捻着公服袖子上的线头打发时间。
这位新官上任怎么也得烧上个“三把火”才能彰显其本事。
年少有成的崔家嫡长孙呐,长得一表人才,就是眼睛不怎么好使。
太子虽为储君,却是不受宠的。
照皇上眼下的态度来看,废嫡立庶是迟早的事。
邢国公府也是时运不济,有个贵为皇后的亲侄女又不受宠。
这天下将来还不就是晋王的?
想得太过入神,钟汉庭沾沾自喜了许久,忽然发现翻页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抬头一看,上头那位似乎早就看完了账簿,此刻正端起茶盏准备喝茶。
或许茶不对味口,只见他微微蹙了蹙眉,没喝一口又放下了。
“哎哟哟,下官该死,这档口走神了。大人您可千万别怪罪。”
崔景行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搁了茶盏淡淡道:“钟大人白日做梦的本事我看是顶好的,站着也能做梦更是无人能及。现下日头正好,不如出去站着继续做梦,可好?”
去外头站着?
钟汉庭一愣,下意识望一眼外头的景象。
头伏的天儿,太阳可毒辣着,别说去日头底下晒着,就是这会儿在屋里瞧着都让人睁不开眼。
他敷衍这位新上司是没错,可人家若真要罚他,他也不能违抗!
遂跪下连连告饶:“大人饶了下官罢!下官知罪,下官知罪!往后万万不敢在上公时走神了,求大人高抬贵手……”